75、轻吻

郑氏四月初三凌晨身亡,王子胜是四月初三夜晚被发现的遗体。夫妻俩的丧音四月初六往北送回去,到承德一来一回两个月余,等王子腾温瑛的信再送回来已是六月末。

两个多月过去,王子胜郑氏的丧事业已办完。王子胜死在暗·娼身上的事儿还算瞒得不错——起码没闹得满城风雨。

至于“害死”王子胜之人,在追捕了半个多月后,暗·娼一家子里,那金婆子兰姑娘和两个小尼姑都被找到,被薛良的人悄悄捆回王家老宅。

王仁本对这娼·门中人十分痛恨,觉得她们好事不做,专会引诱人学坏,立定主意若抓到这一家子,定要给她们好看!

可见了那老·鸨穿一身褐色布衣,头发花白了大半,妓·子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生得单弱,那两个“小尼姑”更是才十三四岁的年纪,王仁愣怔半晌,已经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别说亲自上手揍人了,就是连“打她们一顿”这句话都说不出口。

这四个人被关在老宅一所僻静的厢房内,被捆手捆脚捂住嘴,昏暗的光线透过纸糊的窗子打在她们四人脸上,把每个人面上的泥土鼻涕眼泪照得更加显眼。

王仁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眉毛皱得更紧。

这是个心软的小爷!说不定有救!金婆子看着王家三爷的动作,心里起了算计。

可她还没等想好怎么糊弄这小爷,忽然房门开启,进来了两个身穿孝衣素服,头戴素白银器,生得神仙一样的女孩儿。

那王家三爷急急忙忙的转身,把两个女孩儿亲手扶进来,口中说:“妹妹,鸾妹妹,你们怎么来了?”

完**蛋,金婆子心道,王老爷还活着的时候似乎提过一嘴,说家里太太不争气,落个胎就起不来身了,幸好姑娘争气,里里外外都没让他操心!难道王老爷口中的姑娘就是这两个小女孩儿?

这两个女孩子一看就比王家三爷厉害!

四月初三晚上从来福口中得知王子胜死讯时,是薛良建议王仁不要报官,私下解决。是以抓到这四人后,薛良为着不叫王仁心里起嫌隙,特没亲身往王家老宅来,只派人传话,说这四个人随王仁处置。今日虽不是正经大日子,也有几家客来,白管家忙着各处办事,王熙凤王熙鸾来之前,屋内现只有王仁带着几个心腹小厮。

两位姑娘来了,小厮们都忙要回避。

王熙鸾先道:“都站着别走,听我吩咐。”方回答王仁的问题:“听说抓着了那家子暗·娼,二叔就死在她们家,我和凤姐姐怎么不来?”

王仁忙道:“鸾妹妹,我不是这意思,这里污秽,这几个又不是什么好人,我怕污了你们两个眼睛。”

王熙凤冷笑一声:“哥哥也太把我们看得娇了,父亲是那样死的,我听都听了,还怕污了眼睛?来福!”

门外有人哆哆嗦嗦应得一声:“小的在。”

“还不滚进来!看看这几个是不是那家子人,可别出了错儿!”

被人从屁股后面踹了一脚,来福连滚带爬的滚进屋门,看见金婆子四个,立时便目露凶光,上前一个一个揪着头发认过一遍,跑到王仁三个跟前儿谄媚道:“正是!就是她们四个!老爷那晚是先让兰姑娘伺候,又让……”

他话未说完,被王仁一脚踹到墙上,踹得口吐鲜血,捂着肚子缩得像个大虾。

王仁满面红涨,喝道:“姑娘们还在,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把来福抬出去。”王熙鸾淡淡开口。

小厮们七手八脚把来福架起来出了屋门。

又听得父亲是这样不堪的死法,王仁再看向金婆子四个时便更上怒火。经过这一出,金婆子心里还有什么想头?唯“呜呜”出声,流泪不断而已。

王熙鸾看着四个头发蓬乱满身泥土的女子——特别是那两个看着才十三四岁的“小尼姑”,问王仁:“三哥打算怎么处置她们?”

王仁恨道:“自然是打死了干净!”

金婆子四个拼命往后缩,疯了一般摇头。

略作犹豫,王熙鸾拉着王熙凤,又请王仁到了外头,命下人们都远远散开,问道:“三哥,凤姐姐,我问你们一句你们不爱听的话。你们觉得二叔是谁害死的?是这四个人吗?”

王仁尚在愣怔间,王熙凤已道:“不是,父亲是自己好色不节制,不知保养,胡天胡地,自己把自己给害死的。”

正对着王仁说完王子胜是自作自受,王熙凤扭头问王熙鸾:“妹妹觉得这四个人罪不至死?”

“不但是罪不至死,我还觉得对她们来说,怕是无妄之灾。”说完这句话,王熙鸾察觉到王仁目光,便看过去,见王仁正直愣愣看着她。

“二叔不想承认三哥没了的婚事与他有关系,所以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三哥,还把病着的二婶子抛在家里面,自己出去青楼楚馆快·活,三日都没回家。二叔三十有五,又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子,这娼·门·妓·馆是老·鸨妓·子生拉硬拽着二叔进去的?不是二叔自己愿意进去?既然进了妓·馆,那些人不劝着二叔花钱胡闹,难道要劝二叔回家看妻子?”王熙鸾一连串的问题砸在王仁头上,砸得他发晕。

不管王仁面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王熙鸾继续道:“这一家子错就错在是暗·娼,若二叔是在官府登记了的妓·馆里没的,仵作验证确定了是马上风,妓·馆连钱都不用赔。”

“那鸾妹妹的意思,是这事儿就这么算了?”王仁额角青筋凸起,咬牙问道。

王熙凤忙挡在王熙鸾前面,把王仁推远些:“哥哥这是做什么!”

“三哥不是对我发火,是对二叔生气。”王熙鸾来到他们兄妹面前,“二叔只是我的二叔,却是三哥和姐姐的亲生父亲。二叔之死,三哥和姐姐无论如何都比我悲痛。非要论起屋里那四个人,她们确实是导致二叔去了的直接原因,三哥便是想杀了她们我也理解,其实我也没什么置喙的余地。”

“那我……”王仁话才出口,就被王熙凤打断:“不行!哥哥不能杀了她们!”

“为什么!”王仁表情痛苦。

王熙鸾也来到王仁前面,挽起王熙凤的手,抬头看着王仁的眼睛道:“因为我和姐姐不想三哥变成和二叔一样的人。”

“三哥一直不愿意承认二叔是这么死的,是不是?”王熙鸾声音轻柔却镇定,“三哥也不想承认二叔是一个一事无成、喜怒不定、脾气暴躁,还不肯直视自己之过随意迁怒他人让他人受过的人,是不是?三哥还怕父亲是如此,那儿子说不定也会变成这样,把罪责都推到金婆子四个头上,二叔便没错了,是不是?”

“哥哥,别逃避了,父亲就是这样的人。”王熙凤声音比王熙鸾冷上十倍。

王仁怔怔看着王熙凤王熙鸾两个。

王熙凤把王仁推在廊下坐着,问他:“哥哥,你若是杀了她们,你的所作所为和父亲又有什么区别!婚事没成错不在你,父亲迁怒到你身上。父亲没了错在父亲自己,你非要按在那四个人身上?”

王仁痛苦抱住头。

王熙鸾把王熙凤拉开些,道:“三哥,人无完人,虽说‘子不言父之过’,可这也说明为人父母不一定就是完美的人,子女心里应该明白。三哥从小和大哥二哥一起长大,被一样的先生教导,大哥二哥是什么样的人,三哥就会是什么样的人。三哥不会变得和二叔一样的。”

院门处已有下人探头探脑等着回事,看王仁仍在抱着头不说话,王熙鸾便道:“左右二叔的死因家里要瞒到底,这四个人不可能给官府查办,也不可能放出去。叫人拿几份身契来,叫她们画押,再把她们先关在家里,等三哥想好了,随便三哥怎么处置罢。”

王熙鸾一声吩咐,自有人忙着拿了四份身契和笔墨印泥等过来。

本来王熙鸾想和王熙凤自去办事,了了就算完了。谁知王仁见东西拿来了,忽然起身从来人手里把身契等物夺过来,大踏步进了房门,亲自审了各人名字,压着她们在身契上按下手印。

王熙凤王熙鸾就在门口看着,王熙鸾悄声道:“姐姐放心罢,三哥会想明白的。”

贴身收好四份身契,王仁本想让他心腹小厮看着这里,王熙鸾拦住道:“三哥身边的小厮都年轻气盛,那金婆子一看便是一肚子心眼儿,三哥身边小厮可别着了她的道儿。还是让孙大娘挑几个四五十岁的婆子来妥当。”

王仁点头,忽觉得这院子他再呆不下去,便道:“那有劳鸾妹妹,我先前头看看。”

不到半个时辰,白七家的亲自选出八个婆子轮班看守金婆子四个,把她们看得密不透风。

最后,直到六月末王子腾和温瑛的信来,王仁也没要了金婆子四个的性命。

王子腾信中命王仁把这里家产仆人等都打点好,该装的装该锁的锁,全都登记在册,等过了热孝收拾完,便带着王熙凤王熙鸾一起回承德。等王仁成婚后再给他自立门户。

看完这封信,王仁泪流满面。

王家祖上是伯爵之位,开国功臣本就家底不薄,再加上王子腾之父也有官爵,先是管着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儿,又做了守边将军,几十年又积攒下不少家业。王子腾之父去后,当初圣上赏赐的伯爵府和田产等都被收回,可王家自己私产也不少。

王子腾王子胜分家是除了祭田老宅等外七三分,王子腾是嫡长子,得七,王子胜是嫡次子,得三。就算只有三成家产,王子胜也分得了足足价值四五十万银两的房屋土地铺面等财产,每年光田里出息和铺面租子就有一二万的进账,家财丰厚。

分家到现今十年,王家二房一直没多少人口,王仁王熙凤都养在王子腾家里,正经主子就王子胜郑氏两个,下人加起来不到二百。王子胜又没甚官职,并没那些官场上花销。郑氏持家有方,就算宋婆子暗里贪污,偶尔还要帮衬族中些个,也年年账上都是往家里添钱,没有一年有亏空。分家时得了四五十万家产,十年后还添了几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