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腾立功升官的那一年,也是他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年。
父亲战死,母亲重病身亡,妻子操劳过度难产垂危,短短几个月之间,他险些失去了所有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幸好老天不算薄待他,妻子养了几年,终究身子还是好全了,妻子拼命生下的女儿也日渐乖巧可爱。
若一直这样下去也就罢了,偏还叫他知道了母亲和二弟妹几年来给了妻子多少委屈暗亏承受,妻子为了他毫不记恨,挺着肚子为全家操劳,替他在母亲病床前孝顺。
是他对不起妻子。
温瑛提起那年,叫王子腾心里瞬时便对她满是内疚怜爱。
他道:“我记得当初你说想让佑儿佩儿学文去科举出身,我觉得甚好,偏爹倔着不让,说咱家是军功起家,子孙都得记着祖宗才是。我没犟过爹,佑儿佩儿没好好开蒙,想从科举也晚了。”
“如今咱们给佑儿娶了文官家的女孩子,媳妇生了孙子,也有好舅家帮衬。看孙子有没有读书的天分,若有,就叫他们好好读书罢。”
想起王子腾的话,趁着今日已和杜云华提起子嗣的事,温瑛便又和她说了几句往后孩子们读书进益的话。
王杜两家结亲前,王家说的是婚前不让王佑有人,可没说婚后如何。杜云华一年未有身孕,自家有时也会心里担忧公婆要压着她给丈夫抬人。今听了温瑛话音不像,她心下放松,想说两句什么,嘴唇动了动,又说不出来。
温瑛笑道:“好孩子,我索性和你说句心里话。”
杜云华忙道:“太太请说。”
温瑛把屋里人都遣出去,方道:“放心罢,除非是佑儿要,或是我实拦不住老爷,再不然便是你们婚后五六年了还没动静,不然我不会给佑儿塞人的。”
“你只管安心保养身体,多和佑儿亲近。你们两个年轻,身体又无问题,有孩子是迟早的事。早些有比晚些有更好,也好让我去堵人的嘴,你说是不是?”
这话不是把杜云华看得亲近,断说不出来。
杜云华禁不住红了眼圈儿,下定决心道:“太太,烦您请大夫来给我诊诊,开两剂养身的药,也好……”
温瑛欣慰拉起杜云华的手,笑道:“那药汁子苦,况且是药三分毒,别动不动就吃药。倒是咱们厨上管娘子会做食补的汤羹,我现就叫她专门给你做,等佑儿回来,你看着他也吃。”
杜云华低声应了,当晚便开始吃管娘子专做的饭菜。等王佑回家来,杜云华隐晦和他解释了一回饭菜的事,王佑听“生孩子”听得心热,当晚在床榻上又比往日更卖力几分。
军中都是一群糙汉,回家来媳妇又香又软,搂着别提多自在,王佑不由感叹道:“我可知道什么叫做‘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杜云华啐他一口,翻身要离了他,被王佑一把抓住,又是一场疾风骤雨。
如此过得一个多月,王佑中间又得假归家一次,呆了两日匆匆回营。在他走后没过几日,杜云华葵水如期而至,衣衫上一点红看得-->>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她心里空落落的。
还是没怀上。
收拾一回歇过一晚,第二日,杜云华已掩起失落心情,如常日一样往温瑛处请安。
王佑成亲后,公媳叔嫂之间更要避讳,王家便改了规矩,命诸人在自己房里用过早饭再请安。王佩王仁往王子腾书房去,杜云华过温瑛这边来。
温瑛见了她说过两句话,便和她道:“鸾儿未来婆家贾家四姑老爷林布政使家,你知道罢?”
杜云华道:“知道,听说未来鸾妹夫在林布政使家上过好几年学?”
温瑛笑道:“正是。昨儿恰是林家和贾家的信一起到了。林家夫人说想认鸾儿为义女,还想接鸾儿往济南去住几个月。贾家你张姨说给佩儿仁儿都取中几家闺秀,就等我回去相看。一则鸾儿今年怕不能回家过年,二来要给佩儿仁儿说亲,我便想过几日带佩儿仁儿往京里回去一趟。这样家里就剩你和老爷,不大方便,你和我一起回去,也去看看亲家公亲家母,许你在娘家住上十天半个月,如何?”
杜云华心中既惊且喜,忙起身笑道:“多谢太太!”
温瑛便道:“那好,我看八月初一是好日子,咱们就这日启程。在京里住上一个月,把事儿都办妥了再回来。”
路上来回将近十天,再加上京中呆得一个月,那注定有一次王佑回来她不在家。想到此节,杜云华略有些犹豫,但一想往后王佑还不知会在何处任职,她又已出阁,见到爹娘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便不再犹疑,命陪来的四个大丫头都收拾东西预备出门,又嘱咐奶嬷嬷守好门户。
杜云华的奶嬷嬷赵氏年还未到四十,生得一张容长脸,身材不高不低不胖不瘦,又因穿着绫罗绸缎,看上去便似一位慈和的富家太太。
她业已守寡,一辈子唯得一个女儿,今年才十五岁,还在杜家吴夫人房里做二等丫头,便一心都为了杜云华考虑。
杜云华点了一半单子暂歇,赵嬷嬷嘱咐小丫头们都勤谨些,凑到杜云华身边,悄声道:“这一个多月奶奶不在家,大爷每回都素了一个月回来,难保不被人勾住。奶奶不如把兰溪四个留下一二个,也好……”
“也好什么?”杜云华沉着脸问:“也好趁我不在的时候,让大爷把她们都收用了?”
赵嬷嬷忙道:“大爷收用了咱们的人,总比收用了外头不知底里的人好。太太给奶奶准备了兰溪四个陪来,不就是……”
“嬷嬷别说了。”杜云华再次打断了赵嬷嬷的话,“大爷现没和我要人,太太也没给我塞人,我倒还主动去给?兰溪四个是自小跟着我,服侍我一场,我都要让她们有个好结果。给人做小老婆是什么好结果?”
赵嬷嬷叹道:“奶奶,我知道您心里倔,不愿意,可总有这一天的。这男人都有个是非根,有它便要惹事。若万一大爷没忍住,收了别人,贪爱新鲜,再和奶奶起了嫌隙,还不如奶奶现在给一两个,等大爷不新鲜了就不在意,还念着奶奶贤惠。”
杜云华冷着脸放下账册起身上了床,把床帐紧紧拉上。
赵嬷嬷走到杜云华拔步床前,悄悄把帐子扯开条缝,见杜云华赌气盘腿坐在床上,细瘦的肩膀在宽大的拔步床里更显得可怜。
她叹了一声,复把帘子给拉上,低声道:“奶奶,您想想我的话,再想想太太。我去看着她们收拾,别磕碰了奶奶的东西。”
想想娘吗?杜云华独身坐在床帐里,忽然落下泪来。
她知道,当初爹娘年轻的时候,就是因爹贪花好色,家里的丫头不论来历,略有些颜色的就要沾手,祖母护着爹,爹反埋怨娘不贤惠,弄得娘日夜伤心。
后来,是哥哥·日渐出息,娘缓过神来再不在意姨娘丫头们,真成了“贤惠人”,祖母也走了,才和爹越来越好。
赵嬷嬷是好意,怕她想不开走娘的老路。娘在她小时候就精心培养了兰溪四个丫头,也是防着她的丈夫和爹一个样儿,她好有应对之法。
但现在……
婆婆说了除非大爷要,或是他们几年无子,不会给他们塞人。大爷一年多都是守着她一个,兰溪几个颜色都好,大爷却并没起什么心思。
若是……若是她这回往京里去回来,大爷一个人都没动,那她就更知道大爷待她好。若大爷收用了别人,那便和赵嬷嬷说的一样,是男人都有是非根,总有这么一遭,她再用兰溪四个也不迟。
在大爷起了心思之前,让她把人主动留下给大爷,那绝对不可能!
杜云华咬着牙,泪水从她面庞滑落。最后她一只手掩面,另一只手扶着小腹,喃喃道:“为什么现在还是没有消息……为什么……”
若有个孩子,便是大爷真的变了心,她也……她也……
*
八月初一,温瑛带着杜云华王佩王仁从承德启程回京,行得五日,在八月初五傍晚入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