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良木

贾琏语气遗憾,贾瑚心里更是遗憾。明年他出了正月就回济南,这一去,为了不路上耽误,估计要等到三年后往金陵乡试结束才回京了。

今次见不着鸾儿,等下次再见面最少也是两三年后。加起来就是四五年不得和鸾儿相见。

贾瑚把遗憾都藏在心内,语气毫无波澜的问贾琏:“那你怎没跟着一起往承德去见识见识?”

贾琏笑道:“我是想去,可凤妹妹鸾妹妹都没请我。听说妹妹们请了元春姐姐,但祖母没让。况承德什么时候去不得,妹妹们明年还要回来的,我若跟着去,这回就见不着哥哥了。”

贾瑚一顿,伸手揽过贾琏的肩膀,轻轻拍了一下道:“咱们琏儿也长大了。”

贾琏笑道:“大哥十二岁就进了学,翻年我也十岁了,总不能和大哥差太多。”

说话间到了屋内,贾瑚照旧是先要了贾琏功课来看,点评一番,才道:“你不用急着要进学,打好底子慢慢来就是。万不要像珠大哥那样,为了读书把身子都熬坏了。就照这样稳扎稳打,不出六七年,你得一个一等的禀生是稳的。”

“何况我没用家中荫监名额,就是为了留给你。”

贾琏抬头道:“大哥……”

说到此处,贾瑚忽然想到他连中小三元回京后,京中国子监邀他往监中读书,被他婉拒。那时林家姑父任着济南知府,公务虽忙,却一日最少有一两个时辰的功夫指点他。

如今林姑父连升三级,从一府知府到一省布政使,想必比做知府时忙上不止一倍。林姑父身体才养好了些,若既要兼顾公事,又要指点他的功课,只怕撑不住。

那他是再往京中国子监去附学,还是在济南书院……

贾瑚略作犹豫,决定等林姑父信到再说。

睡觉之前,贾瑚又问了贾琏些家里的事,比如贾珠身体情况究竟如何,今年请了几回大夫,又问他知不知道贾赦平日都和什么人来往。

前面的问题贾琏答得极快:“今年倒比去年好些,从过年到现在珠大哥也就看过两三回大夫,想来身子是好些了。”

“可父亲日常都和谁往来……”贾琏苦想一会,道:“我听见的便只有东府里珍大哥,还有咱们世交冯家陈家几家的世叔世兄们,别的我就不大知道了。”

贾瑚不难为他,道:“不知道就算了,我再和别处打听。”

贾琏抿嘴问道:“大哥,父亲又要出什么事儿了不成?”

贾瑚看着贾琏尚显幼态的脸,轻叹道:“我告诉你,你能否保证和别人半个字都不吐露,连面上都不让人看出分毫?”

贾琏张口就要答应,可他想一想,慢慢摇了摇头。

贾瑚道:“去罢,天晚了,回你屋子睡觉去罢。你明儿还得上学,别起晚了。”

贾琏低着头行礼回了自己屋子,躺在床上半日睡不着,只觉得心里憋得慌。

从小就是大哥照顾他,教他读书习字,教他照顾母亲,教他怎么应付父亲和父亲的姨娘丫头们,统御下人,在长辈们面前卖好,和兄弟姐妹相处。

现在大哥有了烦恼,他别说帮大哥什么了,连保守秘密都做不到。

如果他也能和大哥一样厉害就好了。

*

第二日起床请安用过早饭,贾瑚又往荣庆堂过去。

贾母知他要来,早命人备了他从前在家时爱喝的茶爱吃的点心等着。见他来了,笑着命他坐,先不问什么,叫喝口茶歇歇,吃块点心。

贾瑚依言坐了,边啜饮茶水,边细讲了这一年多在济南的日子和贾敏林如海两口子的事。

“姑父姑母说欲要过继我一个孩子为孙,我觉姑父姑母还都年轻,未必将来没有子嗣,便先拒了。其实我在姑父姑母身边读书这些年,全赖姑父姑母照顾,往后无论如何,我也要尽孝道的。”

贾母动容道:“素来知你这孩子面冷心热,也不亏敏儿这样疼你。”

贾瑚得了夸,只略欠身,又说了林如海升任后济南诸官员中多有试探,其中数东平郡王幼子应提督为难最甚。

贾母表情凝重,命众人都出去掩上门,一个也不许靠近,叹道:“你祖父在时,咱家还可独善其身。现下你祖父走了这几年,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贾瑚问道:“祖母可知姑父此回升任是何人推手?”

贾母皱眉道:“如今一应家事我都交给你母亲了,不大管。但我猜这事不是别人,除了太子殿下外,再无人能如此行事。你姑父升任前只是从四品知府,但他是贾家女婿,贾史王薛四家相和众人皆知-->>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动你姑父一个,就是试探咱们四家。咱们家是无人在朝了,王家可是直隶总督。换了二皇子三皇子哪一位,拉拢还来不及,怎会往外去推?”

“太子和两位皇子近年越发不睦,太子举荐你姑父,应提督既是二皇子的人,定要为难他的。咱们四家一贯忠于圣上,太子直接拉拢未必有效,他如此一出手,置你姑父于险地,又让圣上起疑,真是……”

“君心难测。”贾瑚淡淡接道:“太子殿下是半君,自小学习帝王之数,出手自与别人不同。姑父和我也都是这样猜测。”

“祖母,若依您看,姑父和咱们四家该如何行事?”

贾母面容沉肃,思索半日,长叹道:“若论正统,自然忠君为要。但圣上年纪渐迈,又已起了疑心,太子是高祖皇帝亲封太孙,也是正统,咱们四家……”

贾瑚道:“可二皇子任九门提督,三皇子也把工部尽握在手,只有太子殿下居于深宫,无事不得出。真有一日出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贾母霍然看向贾瑚:“瑚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贾瑚也看向贾母,平静道:“天家父子兄弟相残又非异事,随便翻一页史书,满纸都写的是这等事。”

贾母呼出一口气,往后靠在锦枕上,自嘲笑道道:“我老了,又是无职妇人,一生尽在内宅中打转,就是常见宫中皇后贵妃,也都是托赖你祖父的情面。这从诸皇子中择一位英主出来,真是让我一时难以决断。”

“你姑父是怎么想?”

贾瑚道:“姑父本也只想做纯臣,但此事一来,他也不得不择一位皇子投靠了。圣上已年过五十,天下终究还是……”

贾母只觉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脑中想遍几位皇子,只没个头绪。

贾瑚也正深思。

“祖母,您觉得太子殿下是为甚突然想到林姑父身上?”

贾母想明白贾瑚话里的意思,忽然浑身一凉。

“瑚儿,你是说有人……算计咱家?”

贾瑚手指一下下敲击茶杯:“在祖母面前,我就不忌讳那许多了。”

“其实咱们家看着是国公府邸,何等气派,其实里头是空的,祖父走后无人能撑起家中门楣。咱们家里无一个人在朝掌着实权,太子殿下便要拉拢人,为甚不直接拉拢王世叔,而是想到一个小小从四品知府身上?”

“据我所知,现下六部尚书中尚有三四位都态度不明,太子殿下有这个闲心,怎不去往诸位尚书大人身上使劲?曾祖祖父是旧部不少,可就凭父亲……就是随便哪一部侍郎也比咱家更有价值。”

贾母皱眉道:“你这话说得咱家也太不堪了。”

贾瑚只道:“祖母,事实如此。”

贾母无法,道:“罢了,你接着说。”

贾瑚继续道:“所以在路上我就猜测,必是有什么人在太子殿下耳边吹了风,提着太子殿下想起咱家。祖母,父亲近日都与谁家出去吃酒耍玩?”

贾母想过一回,道:“他能认识谁!不过是东府里珍哥儿和冯家陈家卫家几家的人罢了。”

这话和贾琏说得差不多。贾瑚也表情逐渐凝重:“这几家与咱家都素来亲密,说句不好听的,就算祖父已不在世,他们几家也不能和咱家相提并论,都要借着咱家的势,总不可能是他们。”

贾母满心愁绪叹道:“真要一家家疑心起来,也没个头儿了,反伤了世交亲戚们的情分。你祖父在世时盛宠优渥,或许是招了谁家记恨也未可知。”

贾瑚道:“此人必要找出来才好,不然他在暗,我们在明,终究是个祸患。”

贾母道:“今年和各家往来的事我也不躲懒儿了。北静郡王家一向与咱家有些情面,并几家公侯之家我也都打听打听。”

贾瑚起身道:“如此就辛苦祖母了。”

贾母看着越发丰神俊朗的贾瑚心下感叹,摆手叫他坐,笑叹道:“我有什么好辛苦的?倒是你小孩子家,本来读书就读不完了,还得操心这些。说到底都是你那混账老子不争气!但凡他能中用些,也不必咱俩一老一小的为家里烦恼。”

一辈子和婆婆较劲,老大被养废了,老二是比老大强些,现下看着也不过平平。倒是只有瑚儿有他祖父当年的风范。

幸好府里还有个瑚儿,也算有些希望。不然她一个人操心这些怎么操心得过来?

贾母正自感叹间,忽听得贾瑚道:“祖母,您可还记得马指挥使?”

“怎么不记得?”贾母忙问:“难道这事是和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