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无子

眼看过了端午,天气暑热,日头变毒,元春等的骑马课都暂停,只有王熙鸾坚持要学射箭,张问雁便命在一处宽敞屋子内置了箭靶等物,请白先生在屋内教她。

却说白先生早知她来京城要教的是三位大家姑娘,学骑射不为杀敌保命,又都年岁不大,娇养深闺,想必不但皮肤细嫩,性子也娇,已做好慢慢教学的准备。就是有姑娘一时坚持不下去,她和王家签的是三年契书,时间多得很,请姑娘们歇上几日再学也罢。

哪知她教了这一个多月,三位姑娘罪没少受,放弃不学的倒是没有。只是史太夫人怕元春姑娘手粗了,不许学射箭,凤姑娘跟着也不学了,都不是大事。说句实在话,她还能省些事儿。

偏三位姑娘里,倒是年纪最小的鸾姑娘主意最大,两位姐姐都不学了,她坚持要学。那本来细嫩的小手上渐渐起了薄茧,有时练得多了,听说第二日笔都握不住,也没说不练。

她怕鸾姑娘年纪小,心里已受不住了,只是怕自己说不练没面子,看一日上课暂歇的空儿,便笑问道:“鸾姑娘为甚这么拼着要学骑射?姑娘是大家子姑娘,学这些不是为了消遣?”

王熙鸾接过帕子擦擦额上的汗珠,勉强支撑着坐直,没倒在椅背上,享受着丫头们的按摩捶腿服务,笑答白先生的话:“既学了,就得学好。爹娘给我请来先生教我骑射,外头多少人想学都学不着,我若不好好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既辜负爹娘心意,又太不惜福了。”

白先生不意鸾姑娘小小年纪说出这样的话,愣了一会儿,又问:“元春姑娘和凤姑娘都怕粗了手不学射箭,姑娘手上也起了茧子,姑娘不怕拿不得针,动不得线?我虽对世家大族的事不大通,也知道女红对姑娘们当很重要。就是我们那边小地方家的姑娘,也要自小裁衣绣花,怕把手弄粗呢。”

王熙鸾笑道:“褚先生和李先生都教我有得必有失。我想学骑射,受苦受累手上起茧子都是难免的。再者也不定起了茧子就不能绣花儿了,我娘也看了我手上茧子的,先生不必担忧。”

白先生问王熙鸾,只为怕她日后看见手变粗了反悔。既得了这话,她心下稍安,歇够了时辰,便继续带着王熙鸾扎马步提重物等。

再过得两日,马上要五月下旬,今春南下考试的贾珠终于回到家中。

贾珠中了。

王夫人喜极而泣,拉着贾珠上看下看,直说是瘦了,见他这次回来倒还精神,并没病倒,又心内大感安慰。并贾母张问雁等都夸赞贾珠,元春贾琏等姐妹兄弟也都去贺喜。

贾赦听得消息,再看府里上上下下都说“珠大爷如何如何”,心内略有不忿。但他一想到贾珠是十四岁才中秀才,贾瑚去年才十二岁就得中,还是小三元,可见贾珠不如贾瑚多矣。

恰逢贾瑚又自济南送信回来,贾赦心生一计,明着叫人抬了许多贺礼给贾珠送去,暗地使人在府里碎嘴些珠大爷确实是出息,偏比不上弟弟多了等语。

不出几日,这话传到王宜和耳中。王宜和气得胸闷,怎奈那些下人说的都是实话,叫人一句反驳不得,府里换过一批管事的,她说话不大管用,反得罪人,只能咬牙忍了。

幸而府里人还惧着王子腾威势,未敢太过,说过几日,也都各自住了口。

贾政也勉强算满意,私底下终究还是教育贾珠道:“便不说瑚儿是十二岁中的小三元,你比他晚了两年,就说只是二等的增生,并非一等禀生,便更差一截。”

“后面还有乡试,便是乡试中了还有会试,学无止境,万万不要以为你中了个二等增生便可得意了!你可千万不要松懈!”

贾珠年已十四,这二年身量长了不少,只比贾政稍矮半个头而已。但他站在贾政面前,还是觉得自己只是个几岁孩子。

他一言不发,低头恭敬应下。

趁着这个热乎劲儿,王宜和便与-->>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贾政商议贾珠婚事,说起从四品国子监祭酒李大人家中有一适龄嫡女,年方十四,正是和贾珠同岁,待字闺中,老太太和她心里都瞧中了,和贾珠正是相配。

贾政道:“这李家也是咱们金陵世交,他家家教一向不错,且李大人任国子监祭酒,他家长子现也有举人功名在身,能得李家姑娘与珠儿为妻,是珠儿的福分。”

王宜和也笑道:“是呢。说来也是缘分,李家长子之妻杜氏正是佑儿未婚妻的亲姐姐,这绕来绕去,都是一家子亲戚。”

贾政抚须道:“若是这样,那便更好。”

天色晚了,丫头们进来点起灯烛。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王宜和今年三十有四,已经算不得青春貌美,但她底子甚好,现今垂首敛目,言语温顺,在灯下看着也别有一番韵味。

况因王子腾在边任地位极稳,贾珠又进了学之故,贾政想起王宜和这二年格外贤惠体贴,便起了体贴妻子之心,当晚就在王宜和屋子里歇了。

自这日之后,贾政也每隔几日便来一回王宜和屋子里。他妾室中柳姨娘周氏还好,性子都温顺老实,一向不敢和王宜和争风。

只有赵氏不晓事,见贾政近来宠爱王宜和,明知那是正房太太,心里也极不忿。怎奈她还只是个二等丫头,别说姨娘,连个一等分例还没挣上,也不敢去和正房太太硬碰,连句闲话也不敢说,心里生闷气,病了一场。

倒是王宜和因贾珠得中,且近日贾政越发给她颜面,下人们比之往日更殷勤奉承她许多,愈发要使手段笼住贾政的心,好为子女筹谋。

她听得赵氏病了,细想半日,说周氏赵氏服侍老爷有功,命把她两个的分例都提成一等丫头,多的月例银子从她的月例里扣,不必和官中要钱。

周氏赵氏自然来谢恩,连贾政也觉得王夫人贤惠,待她愈比这几年上心。夫妻两个竟难得像新婚一样了。

*

时光荏苒,不觉便到了秋日。过了中秋没几日,王家从承德来信,说九月初便派男女车马往京中接姑娘到承德过年,等开春王佑完婚再送回来。随信来的自然还有许多礼物。

张问雁命把皮子野·味山珍里的尖儿都挑出来供奉给老太太,又自留了些,下剩的往各房分分,并往宁国府也送去不少。看丫头婆子们忙忙碌碌,嘱咐几句,便着人去请姑娘们去老太太那边,自己也往荣庆堂过去。

听得了信,知道今年要在承德过年,王熙凤拉着贾母问:“老太太,您去过承德吗?您知道承德长什么样儿吗?”

贾母笑道:“从前咱们几家都在金陵,要么在海沿子边儿上,二三十年前才来到京里。那承德也是这十来年才成的直隶总督驻地,我也没去过。”

王熙鸾笑道:“凤姐姐真是,每回娘回来就拽着娘问个不停,把娘都问烦了你还不足,又来问老太太。不过是城墙里头有房子罢了,城里总督府最大,总兵府第二大,府衙第三大,还有西边是集市,别的就没甚了。哦对,还有满城的兵丁将士,旁边都是山,山上都是树,林子里头有许多鹿獐子狍子,说不准还有大老虎,你还想知道什么?”

说着,王熙鸾拿手指在脸上刮刮,眯眼笑话她。

王熙凤“哎呀”一声,道:“就算听了那么多回,我还是没去过呀?那你和我说说,总督府长什么样,总兵府又长什么样,老虎狍子獐子都生得什么样儿?”

王熙鸾笑道:“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管是总督府还是总兵府都没有国公府大。我劝凤姐姐别想了,你想得太多,到那儿见了不如你想的好,你还免不了失望不高兴。你就和我似的不想,到了那里什么都是新鲜的才高兴呢。这就叫做‘期待越大,失望越大’。若一点儿都不期待,那才满眼都是惊喜。”

王熙凤说不过她,只好捏她的脸:“鸾儿惯是满嘴歪理。”

说笑一回,张问雁道:“今儿是八月十八,从承德到这里只要几日,离你们走就剩十来日。从今儿起,你们两个先别上课了,我派几个人去帮你们收拾,你们好歹把东西带好了再走。有什么缺的要的,只管开口,别路上寻不着,受了委屈。你们今年的皮毛衣裳我让针线上加紧做,别冻病了。”

贾母也道:“这话很是。我那里还有存的好狐狸皮,都是火狐皮,一丝杂毛也无,正好儿够给她们两个和元春一人做一身斗篷,穿着又好看又喜庆。”

王熙凤又凑到张问雁身边撒娇:“多谢老太太和伯娘疼我们。”

王熙鸾也下了地,慢慢走到贾母身边坐下,被贾母一把搂在怀里。

她定定神,笑问:“老太太,张伯娘,去年我和凤姐姐在府上过年,都是元春姐姐带着我们。今年我们回去过年,我想请元春姐姐也一同去。这回就是我们带元春姐姐玩儿了。”

贾母摩挲王熙鸾头上珠花的手一顿,看了张问雁一眼,避开王熙凤期待的眼神,笑道:“咱们鸾丫头是好意,知道想着你元春姐姐,元春知道了一定高兴。只是……”

听到“只是”二字,王熙鸾便知道这事成不了了。

果然,贾母继续说道:“只是你们元春姐姐年岁渐大,翻过年就十一了,平日往亲戚家去串门还好,便是京里也无事,若要往别处去住上半年,又无长辈跟着,怕……不大妥当。”

王熙鸾故意略低头一会儿,才往贾母身上一靠,撒娇道:“那就只好等爹爹回京来的时候,我们再请元春姐姐家去玩了。”

王熙凤也有些遗憾,道:“我和鸾妹妹在承德看着什么好玩的都给元春姐姐留一份!也给张伯娘留一份!给老太太也带一份,带一份最好的!”

贾母和张问雁笑道:“哎呦,你看这两个好孩子,怎么偏不是托生在咱家?”

张问雁嘴上笑道:“便不是咱家孩子,也和咱家的差不多了!您想想这几年,她两个在咱家的时候比在自家还多!”心里却想这也没什么遗憾的,依瑚儿的性子,再过十年,鸾儿真就是贾家人了。

再过十年……

张问雁略略皱眉,但现是在贾母面前,她又赶紧松开眉头。

等回到她自己屋子,她甚是发愁,和罗嬷嬷道:“嬷嬷你说,等十年后鸾儿十七八了能成婚,瑚儿都二十三了!我也算对别的都看开了,只是这……这子嗣的事是大事,叫瑚儿二十四五才有孩子,这可……”

张问雁越说越要叹气:“你说说,你说说,我又不好让瑚儿在婚前先弄出个庶子女,那不是往王家脸上打?再者庶子若比嫡子大,那可是乱家之相啊!”

罗嬷嬷也无甚法,只得劝道:“太太也不必太过忧心了,子女都是缘分。早成婚的不一定便比晚成婚的早有子女。您看咱们家四姑老爷和四姑太太,两口子都三十的人了,不是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