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抬杠进行到底

他们虽然都是章惇任用的新党,求新求变,但在儒家典籍,礼乐章法方面也都烂熟于心,打起精神来开始考据时,脑子里自带一个藏书楼。引经据典信手拈来,比保母画绣花样子还熟练。

在掉书袋方面,林玄礼毫无悬念的输了。虽然有文化,但时间和精力上的差距无法补足,又不占据礼法的制高点。非要把一件不合礼的事情解释出来,也很难。

礼的要求就是各安其位——皇帝就应该做个明君,官员就应该做个忠臣,郡王就应该做个安分守己的宅男——读书学习闭嘴生孩子别太好色。

林玄礼听他们骂了一会,能指责回去但是‘危亡’‘一旦大厦将倾’‘覆巢之下无完卵’之类的话,太难听了,国家存亡也不是我现在能拿出来说的,给他们下一个论点递刀子可不行。

决定撒泼。高声道:“我确实是非礼了,这不正向哥哥请罪吗?你们还想怎么样?在宫里钻研美食,给家人进献几道美味,你们也骂我违礼,我出宫蹴鞠,和同龄少年交游,你们也骂我无礼,和人谈论诗文,还有人想给我罗织诗案。你们自诩是朝廷栋梁之才,官家的耳目,怎么就盯着我一个人没完没了?六哥每天都瞧着我呢,还用你们非议我的是非?我暂不跟你们说疏不间亲。我就是非礼了,你待怎样?别人也在父母遗骸上刺字,我也刺了,你奈我何?”

群臣哗然:“赵佶!你要蔽塞君王的耳目么?官家岂能知晓你在宫外胡作非为,与人斗殴的事?”

“好一个郡王,犯下重罪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副泼皮嘴脸!”

“岂有此理!”

“斯文扫地!出宫半年礼仪尽失。”

“我耐你何?是国家王法耐你如何!”

“官家!臣为千秋计,决不能轻饶。”

“老臣今日要与你血溅当场。”

还比较有修养绷得住的几个人心说不好,这是三十六计之浑水摸鱼!

“我至多是个小无赖,你们就是一群喋喋不休的老泼妇。”林玄礼挽袖子:“来来来,来动手啊。你打我一下试试?练了十多年钢筋铁骨,撞我一下保准你头破血流。没这点本事我能应付西夏人吗?”

气的朝堂上为数不多的白胡子老头要冲过来,赶忙被旁边人拦住。“不可啊!”

“郡王这话说的是真的!!”

“不要动武,拳怕少壮,你打不过郡王。”

“老夫今日拼着一死,让他打死了我,也要治他的罪!”

“搀扶住,快点扶住!别松手!”

章惇不好再装神仙:“住口!辨的是道理,议的是刑法,谁叫你们在朝堂上打架了?”

“你拼着一死又如何?当今圣明天子,你在这里故意死谏,岂不是有辱官家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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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抓住挣扎不出来的白胡子老头只好呐呐的称是。

林玄礼凭借惊人的意志力克制住了试图挑衅,打群架的欲望。

赵煦继续平静的看着。这也是难得的热闹,以前元祐年间(高太皇太后执政期间)朝堂上是旧党一言堂,现在是新党的一言堂,史书中记载的那种激烈冲突、舌战乃至于真打起来,没见过。

林玄礼没被拦着,继续喷他们:“当个小卒就算自甘下贱了?我听说过这种说法,乃至于好男儿不当兵之类的说辞。实在可恨!官家,臣在边关就想上奏!武人身份卑微,这才是大宋屡屡损兵折将的原因。辽国,西夏,以行伍为荣,唯独大宋以武人为耻!”

赵煦打断他触及国本的话:“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今日议的是你。”

朕当然知道武人身份卑微,受了许多的不公,被人怀疑,被人诬告。本朝皇帝都知道,难道仁宗不怜惜狄青么?只是历代的教训不容小觑,他们若不受这点不公,我能不能当官家,你能不能安安稳稳的当郡王?

大宋也有主少国疑的时候,凭什么安然无恙?佶儿太天真了。这件事要改,但不是今时今刻,也不是现在三言两语能分出对错的。。

章惇不想再浪费时间了,看看更漏,一个时辰过去了:“赵佶说的很是,违礼与否,自有官家定夺,不必耗费口舌。这孤身犯险置万军与危悬一条大罪,你也认了?”

林玄礼沉吟片刻:“六哥厚爱,急着调兵去救我。可是在援兵到来之前,我已经斩将夺旗。唉,事情到底是因我而起,我认了吧。是我孤身犯险。”

抬头飞眼。这其实是替哥哥认的,不能说他不应该派人来救。那样太没良心,太不会做人了。

他这一认,倒让其他憋足了劲准备继续争辩的官员又被憋住了,滔滔不绝准备了许多的话,可是他认了!!

章惇想了想下一条,不吭声了。

兵部尚书:“官家,臣听说,赵佶化名林礼在边关时,自持‘天命所归’,‘命不该绝’,‘天命在我’,安抚众人。臣以为,此事甚是不妥,倘若被有心人利用,诈称些大逆不道的天命,与国有伤。”你算命干什么?你的命运还有什么变数?你等到出阁开府成为亲王,一辈子就这样了,你还敢算命就很离奇。

林玄礼:[我是骂他诬告我要谋反呢?还是打个圆场?]

[瞧出来了,六哥乐见其成,这些官儿在这件事上主要听章惇的,不知道他们怎么吩咐的,我还是别咄咄逼人的好。]

[争了一时口舌之利,叫六哥心里嘀咕就不好了。]

“生死关头,连吹牛都不让吗?士气低落,我鼓舞军心,该说的都说了,只能说点不该说的,才能鼓动他们继续拼死抵抗。”

“当真只是吹嘘?”

蔡京:“郡王此话这倒是在理。”

“吹嘘为什么不说自己长命富贵,子孙满堂,偏说‘天命在我’这样含混不清的话?”

“赵佶,你博学多才,不会不知道天命意味着什么吧?但拿出来说,可不是五十而知天命的意思。”受命于天,才是天命。

林玄礼睁大无辜的双眼:“杀红眼了,不知道。此事或许和王英有关。她时常念叨些‘天机不可泄露’‘尽人事听天命’‘天命不可违’之类的话。据我所知,你们有祸福吉凶,遇到不解的难题,也向她请教,莫非也想窥探天命?”

垂拱殿中陷入了长时间的安静。

有些人是自己求签算卦问卜命运,有些人则是自己不信但亲朋好友都问过。虽然说情况不同,他们还有升职空间,皇帝的弟弟没有升值空间。但看他已经急了,谁知道王小郎君有没有给好朋友说起占卜的事呢?谁知道郡王知道我们什么事?

曾布打了个圆场:“说来说去,尽无一句实在话。官家,臣以为这一条算不作数。章相公与我,都是五十而知天命的年纪,章相公位极人臣,难道不能说一句知天命么?官家的兄弟,知晓天命,晓得一辈子平安喜乐,无忧无虑,难道不是天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