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宽逾百尺, 想要一跃而过绝非易事,至少以路潇的人类之躯肯定做不到,不过她一定要过去的话, 也不是全无办法。
路潇从深渊边站起身, 抻了个懒腰,刚刚刻意隐藏起来的力场如洪水决堤倾泻而下,周围的鬼魂们受到震慑,四下逃散, 很快就全部从视野里消失了。她退后约三丈的距离,双手握住钢管, 用力朝地面戳了下去。
钢管像筷子扎进豆腐一样顺畅地钉进了岩石里,经过一阵时间停滞般的静谧后, 地下发出了滚滚惊雷之声,接连不绝,此起彼伏, 直指路潇所在的方位,当连绵的炸响终于来到路潇眼前时, 却无端戛然而止,接着钢管插入处迸溅起一撮细微的尘埃,而后以钢管为中点, 地面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长达十公里的裂纹, 整面崖壁随即倒向了深渊里。
断崖触底,掀起了惊天动地的黑色怒涛。
浪头冲势迅猛,裹挟在沥青里的骸骨和碎石都被高高抛上了天空,路潇便在此时屈膝跳起,弹向了摩天的浪尖。当她凌跃至制高点时,触手可及的浪头里突然伸出了一只人类的手, 她与那只手十指交握,用力一拽,把冼云泽从泥沼和石骨中拽了出来。沥青般的液体似乎有种凝聚的本能,纷纷从人偶身上褪去,化作无数蛇一样的细流落回了泥沼里。路潇顺势抱住冼云泽,看准时机踏上一块巨石,而后浪头抛起巨石,巨石抛起两个人,将他们送到了深渊对岸。
落地之后,路潇松开冼云泽,用手理了理他散乱的头发,重新扎了起来。他身上衣装褴褛,陶制的皮肤也出现了裂纹和碎痕,虽然还勉强维持着人类的形象,但却残破而落拓,好像是一个被遗弃在老房子里几十年的旧玩具,看起来竟有些可怜兮兮的。
冼云泽说:“这条河连通着阴阳,如果能沉入河底,就可以回到人间去,我们之前在胡同里看见的就是这条河的彼岸。它们其实都很想回家,所以一直往下游,可是这条河不想放过它们。”
路潇握着他的手说:“要是你心情不好的话,我们今天就先回去吧,回去找宁兮。”
“不要,我们去找到建造这里的人,把他们也扔进河里。”
路潇笑了笑:“好。”
***
深渊的这面依然是一片旷野,只是岸边少了浪迹的幽魂,而旷野尽头朦胧的烟雨中,依然伫立着林海一样的石笋。这边的石笋比对岸更加高大,而且密度更低,看上去像是一株株被大火烤焦的原始巨木,而且每座石碑都被锁链、彩绳、玉石组成的正方形矮栅栏围绕着,好像是一种精心设计的装饰。石碑之间的地面上,铺着碑石材质的大块方砖,方砖组成了包含许多直线和圆圈的复杂图腾,位于圆圈中心的几座石碑高大华丽,看起来极为特殊。
冼云泽摸向离自己最近的石柱,还没有碰到,一只手便从石柱里伸出来推开了他,手之后连着个奇怪的“人”。它带着缝了元宝的瓜皮帽,穿着印有福禄寿纹的宽身衣裤,脚下是大红大紫的布袜尖头鞋,这么一身非同寻常的阴间装扮,一看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鬼了。
本地鬼抱怨:“乱摸什么,有没有点儿礼貌?啊哟!你……你怎么长这副德行?怎么皮都裂了?你家人没给你整理遗容就火化了吗?这看着也太吓人了吧!”
冼云泽举着被推回来的手,表情很快从好奇变成了委屈:“你才吓人呢!你都不是人!”
本地鬼偏偏看不出眉眼高低,还表情骇然地揣测:“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得了严重皮肤病死的!那可挺惨的!我前天看见一个非法自制火1药炸鱼结果把自己炸成拼图的鬼,都有没你这么瘆人。”
冼云泽真的生气了,他重重放下了举起的手:“我才没死呢!你这么会说话,下辈子肯定投胎成酱鸭舌!”
“你没死?那你们怎么——”本地鬼惊讶了一下,看了看冼云泽身边的路潇,发现两个人的相貌气度果然与鬼魂不同,“哦,今天三途河连通阴阳界,嗨,俩倒霉孩子!”
本地鬼摇了摇头,却不准备多管闲事,又要回石碑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