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知命不忧(7)

“就是你拐走了我们小祖宗?你几个胆子敢这么玩?快把冼云泽还回来!”

好在路潇没有使用非人的力量,这几下敲击并不致命,但对方还是懵住了,一是不知道路潇怎么找出他的,二是不懂她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能追着自己打。不过鬼差并非毫无还手之力,它从短暂的失神中清醒过来后,马上翻转了一下手腕,一枚铜钱无声碎裂。与此同时,路潇感觉掌心平滑的布料变得薄脆,而后竟被一棒子打碎了,她愕然把碎片抓到眼前,发现手里的鬼差已经变成了纸人,而真正的鬼差则逃到了十米之外,还摆好架势准备逃得更远。

路潇没有多想,抬腿就追,虽然她的速度不在对方之下,奈何人家熟悉地形,总能借助楼宇死角巧妙地逃出她的视线,即便不慎被抓住,还可以凭借纸人分1身的法术虎口脱险,反正就是不肯跟她正面对决。路潇追得越远,空气越阴冷凝涩,呼吸时鼻腔如同灌进碎冰,连心肺都要冻得痉挛了,而环境越冷,鬼境的范围就越广,起先路潇离开鬼差二十米就会被甩回现实,但到这时候,她隔着鬼差两三百米也仍在鬼境之内。

两个人你追我赶地奔向市中心跨河大桥,靠近桥梁的时候,路潇听见了一阵悲切的丝弦声。

这支伶仃的琴声哀哀欲绝,如歌如诉,一时如寒天冻鹤泣别爱侣,一时又像是将死的战马跪地悲鸣,再近一些,她的耳畔还出现了一个合着琴声做唱的女声,唱腔缠绵悱恻,声声入骨,似美人柔柔软软地含着听者的耳廓吐息。

路潇不禁停下了脚步,望向歌声的来源。

但见辽阔的河面上,点点余烬从天而降,一艘三丈长的画舫缓缓逐水而下,稳如养在缸里的一朵莲花。画舫的甲板与船舷齐平,上面建造着种种花草屋舍,有一位衣袂飘飘的歌女正流连于花丛之间,挽袖捻指,缓歌曼舞。吟唱至酣时,歌女移步回腰,望向了岸上的路潇,两人四目相对,她的歌声更加柔肠百结,娇媚的面庞上眼波流转,眼角无声留下一滴泪来,这滴泪划过歌女的面颊,好似落进了听者的心里,能融化人间一切铁石心肠。

路潇听歌听得失神,恍惚间一个激灵,才发现自己又被那鬼差甩开了,而她当下身处之处,正是市中心的跨河大桥边。这里充溢着欢乐的气氛,桥上烟花不绝,桥边观者糜集,几条麦秆扎制的小船被拴在桥下,船身的形制和路潇在鬼境中所见一模一样。

这些小船长不过两米,船舷外侧画着斑斓的纹饰,船顶插满纸扎的假花假树假房子,每艘船上的布景各不相同。最前方的小船舱底点燃了蜡烛,明晃晃照亮了甲板上的装饰,最清楚也最醒目。小船正上方的桥上站着一个拿长苇竿的艺人。这根苇竿可不普通,是将苇杆中间笔直掏穿,穿过六根十米长的蚕丝,蚕丝上端拴着六枚指环,下端却拴在一个二尺纸人的身体关节上。艺人如垂钓般把苇竿伸出桥外,让系着蚕丝的纸人刚刚好落在小船上,然后操纵指环,便可控制纸人或走或跳。艺人身后,另有一个拉弦子的乐师,以及一个唱曲儿的女子,三人默契配合,让下方船上的纸人化身歌伎,在小小的舞台上载歌载舞,而这纸人的衣着妆容,竟然与刚才的歌女有八分相似,好虽然也好,但无论身姿还是歌声,都少了那股勾魂摄魄的魅惑。

一曲长歌收音,舱底的火苗忽然烧上了甲板,麦秆做的小船极易燃,一着起来便不得了,连带着烤断了拴纸人的蚕丝,佳人只能萎落火海,随她身上的绫罗锦绣和身后的雕梁画栋一并烟消云散了。

桥上的艺人搁下苇竿,解开了拴着火船的绳索,让船只随波逐流而去,又用长杆挑着蜡烛点燃了另一艘小船底部的蜡烛,然后重新放下了一只纸人,三人调弦清嗓,再次唱起了新曲儿。

原来这桥下的每艘小船都有与之般配的纸人,一船一纸人乃是一折戏,而一折戏的时长刚刚好够烛火烧上麦秆,他们便唱完一折戏放走一艘船,如今桥下绑着三艘船,应该就是还有两折戏没有开场。

路潇生平第一次见到这种戏曲,觉得十分新鲜,不过眼下她还有更要紧的事做,不能耽搁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