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翰音于天(18)

他手中的金属杖化为蝎子,游到了笼门上,像剪刀裁开纸张一样,那蝎钳毫不费力地剪断六根钢筋,一阵当啷坠地声,笼门里新开出一扇小门。

云见文淡定地迈出笼子,径直走向出口,看都不看老板一眼,不过牵在他手中的蝎子却左扑右跳,破坏了沿路笼子的门闩。云见文止步于出口,最后望了老板一眼,然后熄灯,关门,落锁,黑夜里,一双双或蓝或绿的眼睛包围向呜咽的男人,空寂中渐渐多了野兽低沉的喉音。

云见文抛接着手里的黑色圆珠,有种任务将完成的轻松,但他没开心多久,地下通道突然震颤起来,金属蝎子一跃而起,撑在云见文头顶,帮他挡住了纷纷坠落的碎石,又一阵密集的震动后,雨水和着泥沙自头顶的裂隙流了进来,下一秒,那条窄窄的裂隙被一只巨大的爪子挖开,三两下就让躲在地底的云见文重见天日。

冼云泽坐在飞雒背上,俯视着被挖出来的云见文,如猫观察着自己刚刨出来的老鼠。他头顶上,凤凰正围着马场绕圈,将潜伏在外的另外七只飞雒驱赶过来。

一辆走位狂野的车适时开进马场,歪歪扭扭瞄准着冼云泽和云见文,差点把两人一波带走,幸好临了一刻成功减速停在了坑边。大众造型的女鬼打开车门蹦下来,手里还攥着一块板砖,她刚才就是用这块板砖压着油门一路开过来的:“你自己看看!这身体连脚都没有!叫我怎么踩油门?怎么踩刹车?你还跑那么快!”

路潇发泄完毕,注意到了冼云泽观察云见文的眼神,未卜先知般警告道:“那不是个好东西!不准养!”

冼云泽:“我可以把他做成标本吗?”

“什么?”

“林川说他会把不喜欢的生物用树脂包起来,埋进泥潭里,做成标本,那样生物看着好像活着,但却不会再讨人厌了。”

林川你给你祖宗灌输了什么变态思想?

“这件事我们等会儿再说,你火急火燎跑来干嘛——你会打架吗?”

冼云泽摇了摇头。

“那你是来送分的吗?”路潇要被他气死了,那可是她精心保养了二十几年的身体,而且还打算再用上几十年呢!难道他想强制帮自己更新换代?

“冼云泽,我能使用的心诀你也能使用,想想我是怎么动手的,去揍他,这小子就是占了本世因果的便宜,其实菜的不行。”路潇说到兴奋处,开始甩胳膊蹬腿儿比比划划,“看我的!你先用这招卸了他手上的家伙,然后再用这招把他的头拧下来,就完了。”

坑底的云见文目睹了她的现场教学,哭笑不得,当他是什么屠宰架上的羊吗?

虽然云见文不知道附在路潇身上的人是谁,但刚刚听那只蛟叫他仙君,想必辈分不低,极有可能在异界修行过,不受此界因果约束,被他伤到就不好了。

还是走掉算了。

蝎子在云见文脚下展开成阵法,黑色珠子和一块玉珏同时落入掌心,被他碾作齑粉,阵法随即流动起来,他亦沉落进去。

路潇叫停冼云泽:“走了也好,别追了。”

冼云泽却不甘心:“不高兴,想打回来。”

他拍了拍飞雒的头,飞雒咆哮一声,跟着冲进了阵法。巨兽感受到熟悉的水泽气息,立刻化为无源之水,融入这个本属于自己的世界。

冼云泽也同云见文一样,落入了浩渺无际的汪洋中。

云见文向水底深处游去,一枚木牌从他衣领里滑了出来,棕红色,一指长,上面嵌着“有孚维心”四个金丝篆字,眼前的一切都浸没在水里,唯独这个坠子包裹着一圈空气。

有孚维心,亨,行有尚。

这是《易经》中“习坎卦”的象辞,意思是诚心守信,顺利,会得到好处。坎属水,而习坎卦上坎下坎,是六十四卦中水气最充沛的卦象。

不过真正重要的并不是这四个字,也不是这一卦,而是这块木头。冼云泽叫不出木头的名字,但他一看见这块木头,本能般知道了它能够避水。

冼云泽果然不会打架,路潇口中的心诀啊招式啊真是太复杂了,他一点儿也没学会,不过没关系,像人生下来就会生气一样,也都生下来就会抓头挠脸,于是他直接冲上去薅住云见文的头发,踩着他沉入了更深的水底。

云见文这辈子走南闯北,什么样的高手没见过,但这种幼儿园级别的打架手段还真让他开了眼界,这人都不要脸的吗?冼云泽既然破罐子破摔,云见文干脆操纵金属机械变成环刃,勒住冼云泽的脖子,想把他的脑袋切下来。

然而云见文发力之时,环刃突然自行弯曲,接着生出首与尾,在不受操纵的情况下,主动变成了有着刀刃般锋利背鳍的奇怪鳗鱼,脱离金属链簌簌游走了。不止如此,隶属金属球的其他部件也纷纷自行组合,化为数不胜数的小鱼、小虾、小螃蟹、小贝壳,最后连金属链本身都纠缠成小乌贼的模样,从他的手上游开了。不止如此,他藏在身上的诸般物品,匕首、手刺、钱包、丹药、符咒,一样一样,无分门类,都擅自变换成见所未见的水族,井喷般涌向四面八方。

这下云见文终于和冼云泽一样,只能赤手空拳上阵肉搏了。两个人在异界的海中像小孩子般打了起来。冼云泽扯断了云见文脖子上的木牌,云见文居然不会游泳,甚至不会闭气,顿时被一口海水呛得咳嗽起来,却因此吸入更多的水,肺部很快被填满。

这里是汒汌世界,这里的水可以淹死他。

周围越来越黑,水压越来越大,连冼云泽都感到不适,他不知为何竟放弃了与生俱来的避水本能,任凭溺水感带来痛楚。当他确定云见文因溺水而失去意识后,便松手放他沉入水下,给自己带上了木牌。

路潇,他召唤着。

……他们之间相互依存,也相互制衡,只需要一点细微的差距,一个契机,两人的身份就将对调,比如他因溺水而虚弱的现在。

路潇感觉自己的世界开始动摇,那个令她心驰神往的光点变得令人不安,她听从冼云泽的召唤代替了那簇光点,下一秒,周遭一切徒然出现色彩,她已经回归了自己的身体,而彼处的光点变成了冼云泽的灵。

当她穿越阵门回到娑婆世界时,凤凰也刚好把最后一只飞雒赶进阵法。

这个阵法没有实体,时效有限,路潇逃出来不久,阵法的力场就完全消失了,门扉彻底关合,将生死不明的云见文留在了另一个世界中。

路潇原地喘了几口气后,便焦急地四下张望,最后看准了别墅楼顶那只吹口琴的小人。

“冼云泽!”

小人听从召唤,应声活了过来,它撑了个懒腰,抱着旁边的避雷针观望起天空。

所有飞雒都回归汒汌世界后,瓢泼大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息了,云层像泼了水的棉花糖似的快速融化,凤凰盘旋着降落在铜像身旁,抖动着光彩琉璃的翅膀仰天长啸,喝退了天空中最后一丝阴翳。

明月照临,洒落满地清辉。

冼云泽仰头看着月亮,突然认真地说:“喜欢月亮。”

然后他低头看着楼底的路潇,更认真地说:“喜欢月亮,更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为这章能完结本卷,结果还是差一点,。

好吧,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