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翰音于天(12)

何咎和那些人很不一样,他的欲望很浅,不喜欢伤害,从不恐惧,从不生气,从不……想走,他流落到这里后,就像一颗漂泊种子的上了岸,立刻便生根发芽了。不了解青羽的人不会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样随性的人,人间繁华,搁下也就搁下了,俗世情爱,拿起也就拿起了,都不需要下什么决心,都不需要想什么后果。

但他依然原原本本地将她的使命转述给了她——她从不可说处来,守着这座岛,要杀死每个可能暴露这座岛秘密的人,然后他耐心地带她辨识地宫中的物资,教她怎样修缮木塔,怎样使用机关,怎样延续使命。

他们就这样坎坷地生活在了一起。

后来又一场不可预料的海难,把刘苗几个人送上了这座岛。何咎见到几人后,就安排他们住进了自己的住所,还告诉了他们这座岛上食物的分布处,以及避开重重机关保命的方法,便是如此,他们才能在这座极度危险的岛屿上活到了逃走的那一天。

路潇问:“何咎帮他们逃走了?”

“他虽然对人情看得很淡,但还是有亲疏的,那些人是自己逃走的。其实我根本不关心那些人的存在,他们的竹筏都无法控制航向,根本漂不过浩瀚的海面回到陆地,只会随洋流逐入更深处的大洋,我想他们就应该那样死了。但是那天,何咎想把他们救回来,结果何咎死了,他们还真的离开了。”

凌阳弋十分惊讶:“他们杀死了一个青羽?”

“不,那是一场连我都没见过的巨型海啸,40米高的巨浪一度将这座岛淹没,何况在海上的何咎呢?他终究也只是个人罢了。”

凌阳弋:“如果真有那么大的海啸,竹筏又怎么能逃走?”

“很蹊跷是吧?后来那个女人还回来过一次,依旧是一场海啸帮她逃走了,今日你们出现在这里,证明那场海啸再次帮她回到了陆地。”女人用食指绕着头发,冷淡地说,“从几年前开始,我就感觉这里就多了个人,他一直在围着岛转,如无意外,这两件事都是他做的,这人给我添了很多麻烦,但是却从不敢上来见我。”

路潇:“不是我们做的,我们也是刚知道这个地方。”

凌阳弋稍稍向路潇倾身:“喂,如果真有这么个人,他能游刃有余地躲在这座岛上、杀死青羽、制造海啸,怎么可能不知道刘苗会把黑带回城市?听着好像不是什么守序善良之辈啊。”

女人把梳顺的黑发挽起成髻,又轻抬起右腿,撩起遮住小腿的红纱,只见她象牙似的小腿上另缠着三尺青纱,她将青纱解下,权作衣带系在腰上,那一袭红纱便徒然贴身起来,勾勒出她猎豹般活力充沛的身姿。

“我和这座岛从不在意普通人,他们带不走这座岛的秘密,他们只能从这里带走灾难和死亡,但你们不一样,你们很厉害。”她终于从丝网上站了起来,“不过也没有关系,为了防备这一天,我们做过很多准备。比如最开始的一些人,花了几百年的时间,在这座岛的下面雕刻了一尊异界生物部分肢体的雕像,不要怪他们有始无终,这一鳞半爪已经耗尽了他们的全部心力和生命。这项工程中难的是赋形,毕竟它的身躯是那样庞大诡异,你不能用任何精准的比喻来描述它,它是具象的恶意,有形的暴戾,身负灵性却混沌而愚痴……”

伴随着她絮絮的语音,空气里突然多了一种冷酷的气息,鸣砌们簌簌战栗起来,地宫随之开始摇晃。

路潇四面环顾,却找不到威胁的来源:“怎么回事?她做了什么?”

凌阳弋皱眉:“我也不知道……”

女人不太高兴他们的闲聊,竖起食指抵于唇前:“嘘,安静,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即便资历最深的修行者,也要避讳它现身过的地方,那些偶然一瞥过它的世界、或者侥幸从它视线内逃脱的人,把它存在的地方命名为都卢难旦——”

“住口!”凌阳弋猛然惊醒般叱咤一声,接着拔地而起冲向丝网中央的女人。

“啊,怎么…就动手了。”路潇被他弹起的速度晃了一下,她很确定那是凌阳弋的全力一击,因为她几乎看见了他蓬勃的杀意!

但对面的女人却早做好了逃脱的准备。

凌阳弋跃起的瞬间,女人落足的丝网齐齐崩断,整个人掉了下去,金属的巢穴随即像浸水的棉花糖一样消失了,显露出了巢穴中央那诡异的雕像。

那是一尊很粗糙的雕像,轮廓就是个坑坑洼洼的球体,其中填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球,可道的是雕刻刀法粗中带细,三两刀就还原出了每个眼球各有差异的疯癫神态,那其中有极致的恐惧、极致的贪婪、极致的暴戾、极致的狂喜,只看一眼,就好像要被那激荡的情绪裹挟进去,也变得疯癫起来。

路潇为雕像所惊讶之时,凌阳弋已经一击不中落在了雕像上,而坠落中的女人则被金属丝牵引到了十丈之外。

女人轻笑一声:“——把它叫做影枭。”

路潇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丝毫没露出女人期待的惊讶、恐惧、绝望或者别的什么表情,大概因为她的授业途径出现了偏差,在她有限且充满BUG的知识库里,实在检索不出都卢难旦和影枭的相关词条,可看凌阳弋和女人的表情,又好像这个影枭跟活恐龙一样,是一种绝对无法见到但人人皆知的生物,不知道简直就是没常识。

路潇:糟糕,他们好像发现了我没有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