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管他,他不作数,反正死活不信,”谈韵之说,“我就这点要求,你跟你认识的人也不能说。”
“哦,知道。”
“如果是个中重度的,过几年不说别人也能看出来不正常,但是现在——”谈韵之越说越艰难,“不要高估人性……”
徐方亭郑重点头:“明白,就像我也不会随便跟人说我哥的情况。”
“你哥……”谈韵之一直想多了解徐方亭亲哥的情况,了解大龄ASD的生活,也许可以以他的成长刻度,推测谈嘉秧以后的能力,“他比你大几岁?”
“五岁多,确诊后我妈才生的我,”徐方亭自嘲道,“心大吧,也不怕再来一个重低典。”
“……”
谈韵之接不上话,也来不及接了,谈嘉秧咚咚跑出他的卧室,徐方亭只能追出去。
徐方亭也没料到,这竟然成了近期最长的交谈。谈韵之离开后,她依然天天跟谈嘉秧唠叨,但再也没人回应她。
在楼下散步倒经常能碰见带小孩的中年保姆,把同龄小孩凑一块玩耍,她们可以轮流歇一会。
但是谈嘉秧不跟人玩,徐方亭一旦松懈,他就开始刻板地玩轮子。
她当然可以偷懒,放任自由,像牛一样让他去爱去哪吃草就去哪,反正谈嘉秧可以一个人待一天。这种小孩像蜗牛,学习缓慢,十天半月学不会一样东西也正常,家长若问起,反正都是孤独症的锅;而且他们一般无语言,自然不会跟家长告状。
带这种小孩实在太轻松了!
但徐方亭过不去自己的良心坎,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孩废掉。
她觉得自己才是牛,既然吃了别人家的草,就得踏踏实实卖力干活。
在星春天倒是碰见两个健谈的年轻家长,看上去比她大不上几岁,每天妆容精致,穿衣搭配讲究,喝着奶茶,吐槽闭娃和老公,谈论包包和美妆。
徐方亭自然插不上话。
她不懂化妆,只有一支洗面奶,连防晒霜也没用过;没有开公司的老公,没人给卡她随便刷,她为谈家购物每样都得记账;她三个月的工资才能买得起她们一个小包;她们坚持经颅磁治疗,打鼠神经生长因子,她只相信日复一日、十年如一日的训练和干预。
徐方亭还有一个一起长大的姐妹孟蝶在沁南市,在工厂产线上当QC,两班倒,玩手机的时间碰不上。
每天把谈嘉秧活动汇报给谈韵之,她也不想再跟其他人重复一遍。
她没有其他可以说话的人。
所有想法停留在心理活动阶段,没能变成交流性的语言。
这是一个危险的讯号。
来榕庭居之后,她的交际圈急遽缩小,每天家——超市——机构三点一线,没有交到一个新朋友。
她一个NT竟然过得比ASD还孤独,行为刻板,兴趣狭隘,社交缺失。
纵然照料小孩和做家务是她的工作,但不应该是全部。
她只是一个保姆,不是全年无休的单身母亲。
连续上工半个月,徐方亭急需一个假期,忽然间也理解了匆匆“出逃”的谈韵之。
但这个讯号很快被其他事阻停。
徐方亭每晚给谈嘉秧洗了澡,会让他和谈礼同玩一会——实际两个各玩各的,王不见王——她趁机冲凉,再哄他睡觉。
自从她过来以后,一楼浴室她和小孩用,二楼东家用,一开始共用的尴尬默然消失。
她琢磨着休假的去处,难得在镜子前停留一会。
高考后就没剪过头发,一直梳马尾,长度已经达到吹干的忍耐极限。她可能会去找孟蝶,让帮忙介绍便宜的理发店,榕庭居楼下38一次,远超预算,要知道她从小在老家老发廊剪头,最多也就10块。
徐方亭还没正式拿满一个月的工资,漂在沁南市,看什么都贵,消费认知还停留老家水平。
她刚出浴室门,客厅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谈嘉秧熟悉而浮躁的哭声,但显然比平日更为凄厉。
徐方亭把毛巾搭脖子上,紧忙跑过去,在茶台边的谈礼同竟然还比她慢一步。
电视柜放置的电视机倒下来,砸到谈嘉秧鼻梁,一根鼻血溜进嘴巴,两根眼泪挂在旁边。
徐方亭吓一大跳,慌忙抱起坐地上的谈嘉秧,从药箱找来棉球擦拭止血。
谈礼同讪讪把电视机抬回去。
鼻血一直没停,徐方亭边哄边擦,眼泪鼻血糊满唇周,连衣服也难以幸免。
“鼻梁会不会断了?”她担忧地问,“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谈礼同什么也帮不上,反应还慢一拍。
这种拿决定的时候,徐方亭开始埋怨谈韵之的缺席。
如果他在,估计不会有意外发生。
徐方亭又问一遍要不要去医院,语气着急了一点,像吼出来,把谈礼同吼回神。
“去就去呗。”
“……你开车吗?”
“走吧走吧。”谈礼同开始换鞋子。
徐方亭换下睡衣,背上背包抱谈嘉秧,第二次坐上那辆黑色辉腾的后座,去往最近的区妇幼保健院。
路上鼻血止住,徐方亭稍稍安心,清理干净周围血斑,鼻梁出现淤青,谈嘉秧挂上一副倒霉相。
挂上急诊,医生建议拍片检查,谈嘉秧会配合就不是谈嘉秧了;医生没法,开了祛瘀活血的药水,叫回家观察,目测应该无大碍。
折腾一个小时,谈嘉秧情绪不佳,哼哼唧唧,无法安坐。
徐方亭掏出饼干筒,问他要不要,要就用手指一下。
谈礼同白忙活半晚,说没点脾气不太符合性格,冷笑道:“小孩都这样了你还逼他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