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秧应时嚎啕,猪肝色上脸,嘴巴一张,上下牙齿间拉出一道涎液,眼泪鼻涕粉墨登场。
“吃饭了,”谈礼同弯腰凑近说,“小兔崽子。”
谈韵之兜起手机伸了个懒腰,蹲过去要抱他。小秧却抓住谈韵之的手,放到茶几的遥控器上,似乎要他帮忙开电视。
谈韵之抽回手,耐心说:“要吃饭了,一会再看。”
小秧执着地再度抓放,像起重机吊起重物搁到目的地。
徐方亭端着小秧的饭碗站在厨房门口,用勺子摊开米饭放凉,此刻却忘记动作,死死盯着小秧,心跳怦怦加速。
谈韵之直接把小秧抱进餐厅,家里没有儿童餐椅,只能把他搁普通椅子上,一脚踩着椅子底梁,大腿成为扶手与围栏。
小秧还在哭闹,他便大声吩咐:“小徐,拿他玩具进来。”
徐方亭回过神,把和谐号递给小秧前特地按了下按钮,车窗里开始闪灯,小秧被灯光安抚,终于赏脸歇口气。
她给小秧围上硅胶围兜,拿不准要不要帮喂,即便自己吃也够不到台面。
育儿保姆跟普通保姆工资不同,约定的三天试用期并没有照顾幼儿的内容,她完全有权利拒绝。
“他会自己吃吗?”
谈韵之冷笑,似在说“可能吗”,然后低头跟小秧说:“先玩着,一会舅舅喂你。”
小秧当然不会理会,对食物漠然,继续拨弄按钮和轮子。
徐方亭边扒饭边分神打量,但小秧专注于自己的小世界,不知疲倦,毫无变化,实在没什么可观察的内容。
她比东家吃得快,碗筷送洗碗机,自己揽活道:“我来喂他吧。”
东家自然求之不得。
徐方亭把少油少盐版西兰花牛肉沫和米饭拌匀,小秧虽不会一直含着饭不嚼,但咽下一口迟迟不来要第二口,都得她怼到唇边才张口。
谈韵之吃完后,履行自己的承诺,接过徐方亭的饭碗,说:“我来喂,你收拾东西。”
于是小秧玩一会,谈韵之喂一口,两个人磨磨蹭蹭,到得后来变成谈韵之看一会手机,小秧自顾自捣弄一会,等大的回过神来,小的才吃上下一口。
剩下半碗饭菜,愣是磨叽了四十分钟,大的小的终于一起解放。
但解放只是暂时的,东家父子开始为谁陪小秧午睡打响内战。
谈韵之用湿巾给小秧擦了嘴和手,怂恿道:“小秧,一会跟外公睡觉,好不好?”
谈礼同在旁扶腰端着他的保温杯,冷笑比之他儿子有过之无不及,说:“小秧,谁带你回来的就跟谁睡,听到了没?”
“我带回来还不想给你这个外公见一下。”
“外公就是外人,外面的公公,懂不懂?——是不是啊,小秧,金嘉秧?你说你怎么不叫谈嘉秧呢?”
小秧像个树洞,不给任何回应。
谈韵之改了语调,直接说:“你陪他睡,我不想睡。”
谈礼同说:“我床没有围栏,他会翻下去,正好你的床靠墙壁。”
父子俩互相推诿,谁也不愿担此大任,仿佛小秧是个□□,他们真的成了“外人”。
真正的外人看不过眼,擦干手走过来试探说:“要不,我带他玩一会睡吧?我看书房有一张小床。”
两个“外人”全然无异议,又松一口气。
徐方亭抱起小秧,纸尿裤鼓囊囊沉甸甸的,轻轻一压险些渗出液体。她给换上干爽的拉拉裤,提着儿童水壶一起上楼。
阁楼书房有一张曲尺罗汉床,春秋季节的薄垫还没撤去,精力旺盛的小孩可以边玩边含糊一个午休。电脑就在房里,谈韵之顺便充当监控摄像头。
徐方亭背对谈韵之,侧躺在床沿,充当床围,把小秧放倒,小声跟他说话,教他认识姐姐。
小秧眼神依然在飘,偶尔对视比闪电还短暂。徐方亭引导他用食指指,他一个巴掌拍过来,还哈哈大笑。徐方亭改叫他指五官,小秧更是兴奋击鼓。
徐方亭故作生气,小秧丝毫未觉,又想去揪反光的耳钉。
她摘下捏手里,像萤火虫飞舞逗他追视,小秧乱瞄一会,抓不到嗷嗷大叫。徐方亭稍稍宽心,让他摸了一小会,才收口袋里,无奈轻声哄:“快点睡觉啦。”
谈韵之冷不丁插话,又是半是命令半是软语相哄的语调。
“小秧,快点睡,睡醒你爸要接你回家。”
对小秧来说,舅舅的话没有任何权威可言,最后还是徐方亭的哄拍送他入梦。
小秧歇下,徐方亭还得上班。她仿佛踏入雷池,一点点谨慎起身,大松一口气,低声让谈韵之看着,她下一楼收拾房间。
*
徐方亭把早上耽误的工作忙完,谈韵之也抱着小秧下楼,她没歇几口气,洗了葡萄哄小秧吃。末了一摸他纸尿裤,又满了,还是得她亲自上阵。
约莫四点多,门铃声传来。
谈韵之如释重负,从地板上起来,绕过小秧边走边说:“阿弥陀佛,你爸终于来了。”
小秧依然如佛堆坐,继续玩车。
徐方亭好奇张望,可谈韵之跟门外一阵交流,没请进任何人,反而抱回一个巨大的纸箱,反脚踢上门。
“老谈,你的快递?”口吻失望之中略带兴师问罪。
谈礼同刚以为小秧要离开,开始在茶台接水准备泡茶,这一下午提防小秧好奇扑过来烫伤,他没如往常捣弄茶器。
“我买棺材吗,搞那么大的快递做什么?”
纸箱方正,足有24寸行李箱大小。从谈韵之胳膊肌肉发力程度来判断,估计还挺沉的。
谈韵之把纸箱搁地上,缓了口气,半蹲摸着快递单细瞧。
“同城快递……碧涛花园来的,金泊棠搞什么鬼?”
他顺走茶台上茶饼撬刀,拔开帽子就去戳封口胶。
谈礼同注意力都在纸箱上,后知后觉哇哇大声抗议,谈韵之已经戳开几道口子,把刀扔回去了。
纸箱展开,里面果然一只银色行李箱。
谈韵之搬出来翻开,谈礼同也凑过来瞧,一时间父子俩谁也不说话,面色凝滞,如闻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