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只是第一层。
赤霄在和那镖局的人过招时,使了个眼,压低声音:“兄弟,承让了。”
或许侯夫人也都没想到,京城最有名的几家镖局,也都被秦浚“收买”了。
这是防备的第二层。
不过王氏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个早上没闹出个明白来,她就猜到几分了,但越是这样,越叫她不服输。
下午不过一个时辰,她把京城镖局的人都打发了去,找来那些个赌场里做事的,专门讨钱的打手。
这些打手常年做这一行,只认钱,不认人情。
这时候,距离世子爷回来,不到半个时辰。
烟雨一直来回踱步,双手合十,紧张地拜各路神仙,求他们显灵。
然而临时抱佛脚,显然各路神仙都不眷顾,不一会儿,那琳琅轩门口的吵嚷声,就渐渐大了起来——
原来王氏知道人少没用,这回特地找来了几十个人,就算赤霄和五个侍卫,能以一当百,却也防不住这么多人。
而趁着这空隙,王氏带着七八个婆子,浩浩荡荡进门了来。
夏蝉、云蝶和秋月几人,都被那些婆子拦在外面,其余小厮慑于王氏的气势,实在不敢往前,而溪风出了房门,在庭前和王氏对上。
她屈膝:“侯夫人。”
王氏打量着面前这个女子,她已经记不得,当年在钟翠园帮过秦浚的溪风,是长什么样了,不过仍记得后来再相见,让她们伺候秦浚时的她。
五年了,溪风的五官完全长开,杏眼微圆,眼尾藏着些许妩媚,便是垂着眼睛,也能一下吸引人的目光,那樱唇不点自红,乌发拢在脑后,斜斜插两支簪子,一身月蓝底的素面罗裙,裹着那凹凸有致的身材,确实是女人中少见的貌美。
但要是知道,今日儿子会因为这么个女人,跟自己作对,王氏是怎么都不可能做主,把溪风送到琳琅轩。
她横眉冷看溪风:“你别行礼了,我都怀疑我是否该跟你行礼,见你一面可真难!”
溪风道:“奴婢不敢。”
侯夫人向后面的婆子招招手,那婆子端来一碗汤药,显然汤药一直在炉上热着,正冒着热气。
侯夫人说:“浚儿不能在娶正妻之前有孩子,为绝后患,喝了它。”
这是命令的口吻。
溪风闭着嘴唇,默不作声,而侯夫人自不会等她点头答应,两个婆子上前来。
突然,烟雨大张手臂,拦在溪风面前,梗着脖子,高声喝道:“夫人,万万不可呀!姑娘今日来月事,喝了这汤,可能要闹出人命的!”
其实她也不知道来月事喝绝子汤,会不会出事,但她要拖时间。
即使是自己心里也害怕着,仍义无反顾,拦在溪风面前。
溪风望着那背影,心里一热,又叹口气,她不想让烟雨受伤害,正要往前走一步,烟雨瞪了她一眼,难得对她露出点怒气:“是吧!姑娘?”
溪风怔了怔。
她竟被烟雨这爆发的怒气,震住了。
而王氏不怕溪风死,却怕溪风在这时候死,秦宏放曾提醒过王氏,不要让府内有签死契的仆从出事。
毕竟这年头,废除死契闹得沸沸扬扬,偏溪风卖的就是死契,如果她死在侯府,可能会酿成一场大麻烦,应当小心为上。
但王氏只出神想了一下,忽的发觉,她被烟雨糊弄了,哪有来月事不能喝避子汤的道理?
当年那周姨娘不也刚生产完,就喝下这碗避子汤,现在在别庄过得好好的呢。
于是王氏又一挥手,那婆子要扯走烟雨,烟雨连忙回过身,双手抱在溪风身上:“不能喝,姑娘不能喝!”
溪风知道烟雨在干什么,怕她受伤,想推开她,竟然也推不开。
因为她扒拉着溪风,就是婆子想把汤强灌给溪风,都不顺手。
王氏冷笑一声:“这琳琅轩真是什么丫鬟都敢骑到我头上来了。”
她挥一挥手,几个婆子上来拽烟雨,而烟雨死死不松手。
她是铁了心要护溪风。
那几个婆子扯不动,就拳打脚踢,她们在深宅呆久了,自然知道打哪里最疼,又不会留下明显的伤口,何况不过一个丫鬟,她们可是得了侯夫人的令的,所以对烟雨半分没客气。
烟雨的两手被扯得发红,指印到处都是,那头发都被推搡得散了,狼狈至极,一个婆子抓住她的头发,使劲扯,疼得烟雨吸气闷哼。
但她还是不松手。
溪风再没遇到比这更心疼的了,眼泪倏地掉落,急道:“你快点松开!”
若果要叫烟雨受这种苦难,她宁可就这样把那绝子汤喝了!
烟雨咬牙:“不行!”
她死死地盯着溪风,不管那些人怎么打她,她坚决不放手,小声说:“你保护过我那么、那么多次,这次换我来……”
溪风咬住嘴唇。
发现拽不动烟雨,王氏着急了,指示婆子:“能灌多少是多少!”
于是,那黑乎乎的汤药凑过来,那婆子要动溪风,烟雨就左右地拦,眼看着一碗热烫烫的绝子汤,差点顺着衣襟临到烟雨后背淋下去,溪风忙伸手去挡。
其余的汤水洒在烟雨衣服上。
一切乱糟糟的。
溪风实在看不下去了:“别打了!我喝!”
话刚出口,忽听门外嘚嘚马蹄声,一匹高头大马飓风似的,闯进琳琅轩!
马蹄所及之处,人人都避让开,马上男子用力拉住缰绳,在马儿嘶鸣声中,紧跟着却听一句喊声:“不准喝!”
溪风愣了愣,透过泪眼望过去。
只见秦浚从马上跳下来,冷冷地看着这场面。
王氏一愣:“浚儿你怎么就……”回来了?
她后面几个字没说出口呢,秦浚已朝溪风几人走过去,他面容沁着冷霜,那些个婆子在侯府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脸色这么沉的世子爷,都愣住了,紧接着她们才知道,怒气暴涨的世子爷,不止是看起来可怖,就是手上那劲,也没人能忽视——
他一手提拉着一个婆子,就那样把人扔到一旁去。
那些婆子摔疼了,都不敢出声。
烟雨被夏月扶着离开,紧接着,秦浚看到溪风发髻凌乱,眼泪盈眶的模样。
甚至,她为了替烟雨挡烫汤,十根纤纤玉指,本该捡茶、写字的手,被烫得红肿,微微蜷缩着。
他则揽住溪风,指尖有点颤抖,捧住她的手。
溪风刚想说自己没事,让秦浚快点找府医来看烟雨,却见秦浚浑身绷紧,他瞪向一旁的丫鬟和小厮,气势凌然如刀刃:“愣着干什么!去打凉水!”
烫伤过后,得立时用凉水处理。
那些下人不敢怠慢,连忙按他的吩咐,去打水了。
王氏见秦浚这么宝贝溪风,又是气不打一处来:“浚儿!”
秦浚抬头,看向自己的生身母亲,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阴沉,声音低凉:“母亲,你不该。”
王氏拿出惯常有的模样,指责:“你是觉得你亲娘做的有错么?这溪风在琳琅轩,祸害你的神志……”
秦浚忽的打断她:“我愿意,怎么了?”
王氏一愣,而秦浚目含利剑,又冷又割人,一字一顿:“她若不在,我也不在。”
王氏有点被这样的秦浚吓到。
她一直觉得,儿子性子温和,好拿捏,之所以现在不肯听话了,都是因为这些个人离间了母子关系。
她从没想过,她想拘着养的,是一只雄鹰,而雄鹰早就羽翼丰满,不再受制于她。
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到,王氏哆嗦着嘴唇:“浚儿,你不听娘的话了吗……”
又是这样的话。
秦浚侧过身,对着进门来的赤霄,摆摆手,赤霄自转过身,“请”王氏离开:“侯夫人,这边。”
王氏不顾面子,对着秦浚大喊:“你敢!你这是不孝!我养你这么大我容易么……”
朱蕊自也知道此地不能久待,和几个婆子一起拉着王氏走出琳琅轩。
一团的狼藉,最终止于秦浚的到来。
烟雨身上的伤口经过处理,没有太大的问题,这几天好好休息便是,倒是溪风手指的烫伤,层层裹上白色纱布。
得有好几天,她双手什么都做不了。
烛火下,秦浚与她相对而坐,他小心翼翼捧着她的手,低着头,在溪风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长睫,轻轻抖动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地问:“疼么?”
溪风摇摇头,想到秦浚看不到她的动作,她又补了一句:“世子爷,奴婢不疼。”
秦浚又说:“宫里能生肌骨的凝雪膏,琳琅轩还有,你要每天都用。”
他怕她长了疤痕。
知道他担心,溪风无声地笑了笑,说:“好。”
却听他声音忽的干涩了许多,抬起眼睛,那眼眶微红:“我知道,你为何不能更喜欢我了。”
溪风一怔,便看他低下头,亲吻在她的手指上,低声:
“因为我给你带来的,总是苦难。”</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