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浚踱步回琳琅轩,越思考,越觉着颈部有一阵无形的压迫感,让他险些喘不过气来,他拉了拉衣襟,抿起嘴唇。
母亲那是担心他的安全?却更像是掌控,想把他的人生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
她需要的或许不是儿子,而是一个只听她话的傀儡罢了。
迈入琳琅轩,秦浚瞧见白羽,问:“溪风呢?”
白羽低头回:“刚刚小的瞧见,溪风姑娘在东堂。”
秦浚脚步一转,走去东堂。
溪风正在看一张茶方,因为她喜欢研究茶道,秦浚找了不少与此有关的书籍,她正对着茶方里的“些许”这个分量犹豫时,却听门口一响。
秦浚走了进来。
溪风放下东西:“世子爷怎么过来了?”话一说完,她就感觉得到他兴致不高,很奇怪,秦浚明明神色没有多大的变化,但她就是能从细微之处察觉到。
便看他没有应答,走到她身边,忽的侧过头,将脑袋搁在她肩膀上。
他低垂着眼睛,呼吸就落在她脖颈上,一下,两下,三下……
溪风一愣,她呆呆地站着,过了一小会儿,才伸出手,轻轻放在他后脑勺。
秦浚环住她的细腰,搂紧怀中人。
不需要言语,本来烦躁沉重的呼吸,渐渐的,就轻了下来。
他忽的轻笑了声,声音微哑:“你说我该怎么做?”
没有前因后果,一句不着调的问话,溪风却也不追究,只是缓缓说:“世子爷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在奴婢眼中……”
“世子爷很厉害。”
没有多余的赞美,没有多余的指导,她一直知道,秦浚是一个有主见的人,若非如此,他早就被王氏养废了。
其他的不用顾虑,他只需要按他想要的,大胆往前走,定能所向披靡,屹立于天地之间。
被溪风这么一夸,秦浚抬起头,双目奕奕:“嗯,你说的是。”
其实他心底,确实已经做好决定。
察觉到秦浚箍着她腰部的手,些微用力,溪风瞄了眼炉火,转移话题,道:“世子爷要不要试试奴婢新煮的茶?”
秦浚喉头微动。
过了会儿,他松开手,道:“好。”
如此这般,侯府压抑地过了两日。
而王芳菲的丫鬟彩月打探到的,是那些闲杂婆子添油加醋的版本,什么要外出游历王氏阻止,总觉得缺了点味,自古“冲冠一怒为红颜”,总是更容易成为谈资。
然王芳菲信以为真,心中惴惴,就怕这般好的夫婿,真被一个狐狸精勾走了魂。
于是这几日,她去找王氏时,就旁敲侧击地打听溪风。
她这点心思,在王氏这还不够看的,王氏和秦浚吵架后,心里还不舒坦呢,看王芳菲就哪哪不爽,这还没嫁入侯府了,就想插手浚儿房内的事?
于是王氏语气重了,直说:“浚儿尚未定亲,年少方刚的,房内有一两个丫鬟又怎么了?你管得倒是挺宽!”
王芳菲要是介意,就不该来侯府!
慑于王氏的怒火,王芳菲泪眼涟涟,道:“姑母,侄女不是想管表哥,侄女只是好奇,绝无坏心眼,侄女心中是只以姑母为先的,姑母别生气了……”
王氏倒忽的想到,要是那溪风,肯听她的话,让她去劝劝秦浚,也未尝不可。
只可惜,现在琳琅轩就没一个得用的。
这么看来,她还得靠她侄女儿,才能再打开琳琅轩的口子。
顿时,就有一事上心来,王氏缓颊,对王芳菲说:“好了,就一件小事,我说说你,你就哭成这样。”
王芳菲止了哭声,说:“姑母不生气了就好。”
于是等得下午,在秦浚去校场前,王氏把他叫来雅元院,母子二人神色各异。
王氏啜了口茶,开门见山:“浚儿,你都十六了,差不多到定亲,如果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同意你出门游历,不过不能两年那么长,两个月差不多了。”
这时间,她也要自己定。
秦浚看着她。
王氏说:“我觉得你表妹还不错,大家知根知底的,你表妹你也见过了,生得也是娇滴滴的,她心里也属意你,你不是说不要京城姑娘么?这不是正正好。”
后面两句,却也说明,秦浚之前说不想这么快成亲,王氏没往心里去。
她是凡事都要按自己心意走的。
秦浚静了一会儿,才缓慢地说:“我考虑一下。”
他指尖掐了掐手心,但脸上神色收拾得很好,王氏都没看出破绽,只以为儿子真的退了一步,若真如此,让他外出两个月,也不是不行。
王氏这心啊,一下就舒坦多了。
似是急于炫耀胜利,她寻了个间隙,对王芳菲说:“你入侯府这事啊,跑不了了。”
王芳菲大喜:“谢谢姑母!侄女一定好好侍奉表哥,侍奉姑母!”
王氏说:“等你表哥同意了,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王芳菲是点了头,但回头,就听了彩月的建议,要杀一杀溪风的焰气,就使了点钱,让一个婆子告诉琳琅轩的绿果和紫鸢。
无怪乎都是王家出来的女子,心性大抵差不多。
待秦浚晚上回到琳琅轩,经过一个下午,秦浚“答应”王氏,要和王芳菲定亲一事,侯府其他人不知道,琳琅轩上下竟知道了。
一见秦浚和赤霄回来,白羽赶忙将这件事告诉秦浚。
秦浚深深皱起眉头,这无影的事,怎么就传到了琳琅轩,母亲有意打压溪风?
当即,他心内微微发紧,却也不知道溪风听了,会怎么想。
他难得着急一次,步履匆匆走到耳房去,廊下迎面,正好是溪风走来。
她身穿石榴红底绣月季亮缎圆领衫,水绿底的素缎凤仙裙,这衣料,还是陆天成去南边时,他让他采买的。如今制成这身衣裳,贴合她的玲珑曲线,白皙肤色,尽态极妍,一入眼底,便极为养眼。
她朝他屈膝,道:“世子爷。”
秦浚两三步走上前,扶起她,甚至没经过思考,只说:“娶王芳菲一事,我没有答应我母亲。”
他对母亲说考虑,只是缓兵之计,他自有他的考量,并不想和王氏起太大的冲突,不然到时候王氏防备起来,他要走,就没那么容易。
只是当他心焦,急于撇清这里头的关系,溪风却有些懵然:“世子爷说的……”她反应过来,连忙笑了笑,道,“奴婢不会介怀。”
他顿了顿,问:“你不会介怀?”
溪风声音温和:“这是常情,奴婢理解。”
秦浚死死地盯着她的目光,想从中看出点不快,然而,里头除了云淡风轻,便再无其他。
就像兜头一盆冷水,一瞬间,他的心凉了一截。
好一个温柔端方的“理解”。
但凡溪风心底里,有一点点的在乎,也不应该是这般表情,这般语气,秦浚突然很讨厌自己太过明锐,一下猜懂了溪风的心思——她没有在装,她是真的不介怀。
这倒显得他刚刚的担心,有多么多余,有多么自作多情。
一刹那,这阵子的不快都溢出来,他情绪也压不住了,放开溪风的手,侧过身,声音凉了点:“你倒是大方。”
溪风福身,不答。
等了一会儿,不见溪风的解释,秦浚攥了攥拳头,本以为多少,溪风是往他这边靠拢的,除夕夜的吻,拉近两人的距离,却好像只有他以为。
她不上心,就是不上心。
他心头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竟有些难言的茫然之感,撂下这句,他只强硬地挺直着背部,兀自朝书房走去。
眼看着秦浚离去,溪风才轻轻叹了口气,待回到耳房,烟雨已经听说了:“怎么样,那表小姐不会真成了琳琅轩主母吧?”
溪风摇摇头。
烟雨高兴:“我就知道不会。”
溪风又说:“我是不知道。”
烟雨:“啊?”
溪风轻声道:“这些个事,又哪是我们能决定的呢?”
烟雨“唔”了声,察觉她心情不是很好,就不再叽叽喳喳地说话,溪风则坐在窗前,挑拣着晒干的花干。
加上这一次,她已经数不清第几回惹他生气了。
她也想得出原因,可如果让她按他想象的,去责怪他,去表达不悦,明明就一句话的事,她甚至都不需要去演,只要说一句介意,他必然会开心的。
可她就是还未到那一时刻,她做不到,硬要这么做,就和敷衍他似的,
她是不愿这般对他的感情。
却也不知道,世子爷究竟能不能懂。
又隔了两天,秦浚似乎还在生气,连话也不怎么和溪风说,溪风倒是自若,烟雨默默观察着,也就不瞎操心了,该干什么干什么。
侯府好一阵安安宁宁,王氏还以为又一次拿捏了秦浚。
而这阵的安宁中,似乎有什么隐隐躁动。
却说这日晚上,溪风本在房中,白羽敲了敲她房门,神色有点复杂:“溪风姑娘,烟雨,你们过来一下。”</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