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动士卒已经如此艰难了,负责后勤的李鹤更是累得都要吐血了。将原本打算沿着胡问静的去路追踪补给的(弩)矢粮草尽数调拨到了大散关也就算了,从关中出发到西凉,然后沿着黄河直入宁夏平原的道路看似比走羌胡杂居地远了不少,但其实考虑到羌胡杂居地的山路太多,马车都不好走,又不知道有多少胡人躲在山中等着断胡问静的粮草,这从西凉进入宁夏平原的道路反而更快捷,又能用马车,又能坐船,成本也低了。可是考虑到胡问静有可能在宁夏平原驻扎大军,就要将制作(弩)箭的器械和工匠迁移一半到陈仓,总不能隔着大半个关中制作(弩)矢吧?这因为找作坊、找材料、找人手等等而产生的工作量简直令人望而生畏。
根据官吏汇报,李鹤每天早晨到了府衙都要先闭上眼睛,大声地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然后才能鼓起勇气继续工作。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李朗带着关中所有官吏砸锅卖铁才好不容易凑出来的粮草、(弩)矢、士卒从大散关出发,就在拼命赶往西凉的半路上又得了信息,卫瓘杀入西凉了。
马隆听了李朗飞一般到达了西凉的原因,唯有抬头看天,运气真是爆棚啊!
远处,杀声震天。
李朗皱眉道:“只怕是一场苦战。”卫瓘带来的精锐士卒和胡人太多了,困兽犹斗,何况卫瓘其实掌握了兵力上的优势,这武威郡哪怕全民皆兵也未必挡得住,别的不说,马隆手中的刀剑都不够用,好些武威百姓手中的刀剑都是从死人手里捡来的。
李朗认真地道:“还要再请援军。”
马隆摇头,笑道:“陛下有锦囊妙计与老夫,必然大胜卫瓘。”
李朗瞅着马隆,深刻地认识到了前大缙朝留下来的官员将领个个无耻,拍马屁完全不在意被人看穿,胡问静隔着万水千山有个P的锦囊妙计。
夜晚。
卫瓘在营帐之中看着地图,总觉得从武威郡去西郡的道路上不该有这么一个狭窄的山谷,微黄的地图上清清楚楚地,绝对没有这条山谷。
卫瓘冷冷地道:“好一个马隆!”他想明白了,怪不得一路之上有这么多西凉人站在路边围观经过的大军,这些人压根就是马隆派来故意形成一条道路的,他在不知不觉中跟随着人群形成的道路前进,错过了大路,进入了一条小路。
卫瓘猜对了,他现在不在从番和县到西郡的主要官道上,而在名为“永昌深沟”的小路上。【注1】
几个将领进了营帐,神情之中带着疲倦,连续几日日夜不停的进攻对谁都是折磨。
一个将领道:“只怕还要再过十余日才能破峡谷尽头的泥土高墙。”峡谷中太过狭窄了,大军根本展不开,又要地方峡谷上的滚木礌石,西凉只用几千人就守住了峡谷的出口,如今唯有拼血耗尽那几千人。
另一个将领道:“马隆的防线只怕一个月内都打不下来。”他微微带着一些惶恐,不仅仅他对马隆防线的坚固大出意外,中央军的所有士卒都感到了惶恐,原本以为几万正规军面对只有几千士卒,其余都是百姓的马隆军可以势如破竹,没想到武威郡的百姓像是疯了,简直是前赴后继,时不时可以看到武威郡的百姓捡起尸体手中的刀剑冲上来厮杀,这种疯狂的气势震撼了所有参与进攻的中央军士卒、胡人士卒,遇到一群不要命的疯子,这还怎么打?
卫瓘淡定地笑:“无妨,我们有的是时间。”胡问静和关中都来不及支援西凉,而且关中甚至未必有大军,他至少有三四个月的时间才会遇到大楚的援军,有这时间足够他收拾马隆了。
忽然,帐篷外传来了响亮的歌声,听声音至少有万余人齐声合唱。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一个将领皱眉道:“是曹操的《蒿里行》。”这首诗歌流传甚广,人尽皆知。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野外整齐的歌声之中,一个将领莫名其妙,问卫瓘道:“马隆这是要‘四面楚歌’?唱曹操的歌曲也能让我军叛逃?”他不屑地笑着,马隆一定是看兵书看傻了,中央军会因为一首流行歌曲而投降?
卫瓘陡然变色道:“不好!”
下一刻,歌声消失,万余人齐声大叫:“中央军兄弟们,卫瓘已经输了,难道你们要跟随他逃到不毛之地,在塞外做蛮夷,一辈子不能回归故土吗?难道你们要在极西之地一辈子征战吗?你们在卫瓘手下吃得饱吗?你们能够度过沙漠吗?你们到了极西之地是吃野菜还是吃沙土?”
“大楚皇帝陛下决定赦免你们,回来吧!中央军兄弟!”
歌声再起,调子却大变,古怪无比:“……天边飘过故乡的云 它不停地向我召唤,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归来吧,归来哟,别再四处飘泊……”【注2】
卫瓘的大军之中,一群中央军士卒面面相觑。有人忽然泪流满面,嚎啕大哭:“我不想去极西之地,我也不想留在西凉啊!”
有人带头,其余士卒也开始哭了:“我想回家看看我娘啊。”
有士卒抹着鼻子,一抹就是一条血迹,他含泪大骂:“老子是中原人,这辈子没有来过西凉,现在天天流鼻血,若是去了极西之地,哪里还能活下去?”
又是一个士卒捂着肚子:“老子当兵就是为了吃口饱饭,可是现在哪里吃饱了?”
有士卒哭喊着:“老子从洛阳到并州,从并州到羌胡杂居地,从羌胡杂居地到西凉,还要从西凉到极西之地,老子的鞋子都走坏了十几双了,老子为什么要走这么多路?”
有士卒听到极西之地就恐惧,哭道:“我娘生前说,西面都是妖怪,叫我好好待在洛阳,我不想被妖怪吃掉啊。”
有士卒大骂:“老子与大楚皇帝陛下又没仇,为什么要跑去极西之地,一辈子不能回家?老子还要娶妻生子呢!”
一个将领站在士卒之中,心中同样对占领西凉或者前往极西之地反感无比,身为将领多少知道一些西凉的地理,再往西去就要经过一大片的沙漠,一滴水都没有,无数人渴死在了沙漠之中,他为什么要冒险穿越沙漠?
另一个将领低声对其余将领道:“不如……”其余将领心领神会,看看四周马上就要哗变的大军,咬牙道:“那就……”
卫瓘的营地之中,忽然有人大声地叫道:“中央军兄弟们,我们不去极西之地,我们要回中原!”
无数人响应:“回中原!回中原!”谁忒么的愿意去极西之地或者留在西凉,回中原不香吗?就算在中原的集体农庄种地也比在西凉和极西之地舒服一万倍。
有中央军将领大声地叫:“杀了卫瓘,投降马隆,回中原!”
无数中央军将士跟着怒吼:“杀了卫瓘,投降马隆,回中原!”
立刻有无数士卒冲向卫瓘的营帐,有人大声地叫着:“卫瓘跑了!”
无数人大喊:“杀卫瓘!”四处搜索。
卫瓘带着两个儿子和亲信躲进了并州胡人的军营之中,又带领大军与数万宁夏胡人汇合,人人手持刀剑与中央军士卒对峙。
卫瓘厉声道:“休要中了马隆的诡计,胡问静睚眦必报,你们若是投降胡问静,定然性命不保!”
有哗变的中央军将领厉声道:“老子与胡问静八竿子打不着,她为什么一定要杀了老子?老子砍下你的人头将功赎罪,然后去集体农庄种地!”
无数哗变的将士点头,手中拿着刀剑肯定让人不放心,拿着锄头就不同了,胡问静怎么会在乎集体农庄的农夫?
卫瓘厉声道:“只要夺下了西凉,我们就可以反攻关中,然后夺取中原,人人都能封侯拜相。”
有哗变的将领大骂:“这句话你说了好几年了,老子再信你就是王八蛋!”
另一个哗变的将领指着一群并州胡人,厉声道:“交出卫瓘,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若是你们不肯交出卫瓘,休要怪我们辣手无情!”
卫瓘冷笑:“你们向胡问静投降已经是死路一条,胡人投降胡问静唯有被胡问静吃掉,她吃光胡人的口号难道是假的,冀州吃胡人难道是假的,胡问静一心想要杀光胡人,胡人投降胡问静只有死……”
“噗!”一支箭矢陡然射穿了卫瓘的胸膛。
有中央军士卒叫道:“卫瓘死了!”
有并州胡人士卒叫道:“汉人动手了!”
“杀!”
两群人激烈地碰撞在一起,手起刀落,血流如注,一缕火光陡然点燃了营帐,火焰冲天。
马隆站在泥土高墙之上,望着远处卫瓘的营地之内杀声震天,火光四起,心中暗暗叹息,卫瓘看似掌控着两万中央军士卒,可是一支屡战屡败,不断逃窜,远离家乡,毫无前途的大军时刻都会爆(炸),堵在这西凉的小地方,又血战难以得脱,所有的负面因素都爆了,卫瓘岂能不死?
马隆淡淡地道:“卫瓘一辈子计算人心,却没有计算士卒的人心,输得不冤啊。”
李朗怔怔地望着远处,怪不得胡问静一直没把卫瓘放在眼中,卫瓘的军心根本不稳。他古怪地看马隆:“功高震主……不对,更恶劣,抢陛下的风头……”
马隆一怔,苦笑:“狗屎啊!”胡问静几首歌就搞定了卫瓘,当然是早有计划的,可惜这威风八面的事情被他做了,胡问静不会翻脸吧?:,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