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泰真人这才放心,问道:“愿闻其详。”
沈芊柠认真地道:“向佛,向道,与人有何好处?”
去泰真人一怔,没想到沈芊柠从这个角度入手。他老老实实地道:“向道者修今生,向佛者不修今生修来世,今生可见,来世不可见,所以改变今生者难,寄托来世者易。向佛者以为来世可期,心灵平和。”
沈芊柠点头:“正是如此,向道者一切都要靠自己,纵然努力奋斗终生也未必有所收获,道门几百年,几人成仙,几人得道?佛门就容易了,‘今生受苦受难,来世就能投胎富贵人家,今生坏事做绝,来世做牛做马’,仅仅这两点已经让无数百姓得到了满足,欺压自己的恶霸权贵这辈子虽然威风,下辈子苦着呢。”
“对世人而言向道得不到任何好处,而向佛却能得到一张画饼。”
去泰真人叹气,道门早已看透了这点,但是又能怎么样?道门和佛门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谁输谁赢。
因为世人都是好吃懒做,好逸恶劳的,谁的天国入场券便宜就信谁。
信佛只需要每日念几句“阿弥陀佛”、“不杀生”、“吃素”就能修来世福报,何其容易?普通百姓何来杀生?野菜粥都吃不饱,何来吃肉?普通百姓只要多念一句“阿弥陀佛”就能完美的符合佛教的规矩,得到来世幸福的入场券。
但是道门呢?道门讲究修炼自己成仙得道,不说炼丹等需要大量的知识,只说每日看得各种道经,各种复杂的流派道意,道门中人都要搞好久才能搞清楚,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普通人除了望而却步还能怎么样?
世人信佛而弃道几乎是必然的,谁让道门的天国入场券昂贵呢。
沈芊柠道:“世人重利,我道门无利可图,因此世人重佛轻道……”
去泰真人无奈地缓缓点头,不明白沈芊柠说这些老生常谈有什么意义。
沈芊柠继续道:“……可是,如今加入我道门有利益啊,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
去泰真人一怔,陡然懂了,从案几后猛然站了起来,大声地道:“不错!如今加入我道门有利益!有大利益!而加入佛门却没有!”
“我道门中人能够在朝廷当官,佛门中人却不能。加入我道门就是半个官老爷!”
去泰真人的言语既不严密,也有些犯忌讳。沈芊柠是道门中人,却不是道士,她若不说,几人能够看出她是道门中人?同样,佛门中人未必都是和尚或者尼姑,信佛者在朝廷为官中肯定也有不少,哪里是“道门中人能够在朝廷当官,佛门中人却不能”?至于“加入我道门就是半个官老爷”更是有僭越之意,但去泰真人此刻犹如打开了一扇窗户,看到了美好的世界,什么言语都不管不顾了。
胡问静的一幕幕行为飞快地在去泰真人的眼前掠过。
命令道门推行新农具;明明是胡问静制作的回回炮,依然推到了道门的头上……这若不是给道门增加声威还有什么是?
天下人一定以为道门在朝廷之中已经掌控了工部,朝廷所有制作之物都是出自道门,加入了道门至少可以在工部当个官老爷,虽然工部的官老爷没有其他部门的官老爷威风,但官老爷就是官老爷对不对?
反过来看佛门,加入佛门依然要靠自己努力,佛门二字在朝廷中毫无分量。
重利的百姓看到加入道门有今生的美好前途,加入佛门只能是一张画饼,又会选择加入谁?道门竟然成了一门“显学”,从此以后道门与佛门在民间的声望倒转,道门不用杀一个佛门的人,不用说佛门一句坏话,佛门的浅信徒将会再次投入道门怀抱。
去泰真人感慨万千,果然世上只有皇帝好,道门几十年来无数精英想不出办法的事情在皇帝眼中只是一句话的小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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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芊柠喝着茶水,等了许久,去泰真人终于冷静下来。去泰真人缓缓地道:“好一个重道轻佛!”他的言语之中已经没了喜悦,唯有重大的压力:“陛下不会凭空支持道门,道门能够给陛下什么?”
沈芊柠摇头,这点她就不知道了:“教书?这个可能比较大,荆州的学堂都是道门中人把持,以后本朝所有州府的学堂也有可能是道门中人把持。”门阀子弟在各地的学堂的作用仅仅是扫盲,儒家的思想被严格限制,但没了孔孟,学堂又该教什么?这道家逐渐掌控学堂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去泰真人摇头:“陛下不可能让我道门掌控天下学子。”在去泰真人看来沈芊柠微微稚嫩了些,掌控天下学子的恐怖也就比掌握天下军队差了一些,若是世道太平久了,掌控天下学子只怕比掌控天下军队更加恐怖,胡问静不像是脑子有病的人。
沈芊柠认真地道:“我道门只要确定一件事,陛下是不是过河拆桥之人?”
去泰真人沉默许久,犹豫地道:“不是。”从胡问静对王梓晴、贾南风贾午、刘弘等的言行看,胡问静是很有良心的,对帮助过她的人格外宽容,很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味道,但是胡问静的人生太短暂了,短暂到无法确定她的三观是不是稳固了,历史上多少惊才绝艳之辈年轻时的品行与年老时完全不同,曹操一心扶助汉室,结果加速了汉朝的覆灭,子孙代汉,谁知道胡问静未来会不会变得忘恩负义?去泰真人只能说在目前而言胡问静没有坑害道门,或者利用完了道门就抛弃的心思。
沈芊柠笑着道:“未来谁知道呢,我等也不知道道门有此翻身的机遇。”
去泰真人苦笑,放在几年前若是有人告诉他门前冷落到鸟雀都看不到的道观会有无数信徒烧香求神,而蒸蒸日上的佛门却很快要走向衰弱,他一定用力给那人一个耳刮子,跑到道门门前嘲笑道门很开心吗?但现实就是这么奇妙,道门竟然要翻身了。
沈芊柠解释完了要事,心情放松,随意聊天道:“陛下召唤你进宫是为了何事,可要我等配合?”
去泰真人的脸色陡然古怪无比,他慢吞吞地道:“陛下听说了‘遇人而起,遇火而兴,遇土而固,遇金而止。’的十六字佛偈……”
沈芊柠笑了:“陛下与你商量,要你找个办法对付佛门的谣言,你以为这是找到了对付佛门的机会?”怪不得去泰真人面色这么难看,好像要找个地洞钻进去,胡问静将对付佛门的机会送到了去泰真人的手中,去泰真人却在怀疑胡问静的目的。
去泰真人苦笑,就是如此,他回到衙署之前一直在想胡问静是想要敲打佛门,还是想要挑拨道门与佛门对抗。
去泰真人伸袖遮掩,许久才放下衣袖,道:“陛下有办法对付十六字佛偈。”他微微一笑,用“对付”一词太过高看十六字佛偈了,这段话对胡问静毫无杀伤力,流言蜚语都算不上。
……
皇宫中,胡问静趴在案几上,享受着小问竹的敲背。小问竹欢喜地敲背,然后张大了嘴,司马女彦取了一匙冰淇淋递到了小问竹的嘴里,小问竹满意地吃下,手中敲背更加的用力了。司马女彦吃了一匙冰淇淋,对着小问竹叫:“问竹姐姐,该换我了!”推开小问竹,把冰淇淋递到小问竹的手里,然后给胡问静敲背。小问竹给司马女彦吃了一口冰淇淋,看到贾南风看着她,急忙转身:“我的冰淇淋马上就吃完了。”大大地吃了一口。
贾南风才不稀罕冰淇淋呢,她对着胡问静摇晃手中的纸张:“‘宠妹则发,见马则旺,吃胡而寿,遇金则止。’这是什么意思?”
胡问静趴在案几上头都没抬:“当然是用(革)命的谣言对抗反(革)命的谣言。”
贾南风当然知道胡问静要以谣言对抗谣言,她不明白的是胡问静何必在意这沙门吴轻飘飘的十六个偈语。这十六个字不是诅咒,更像是对胡问静的人生的总结,胡问静何必在意?就算是诅咒,以胡问静的厚脸皮好像也不会放在心上。
贾南风试探着问道:“难道发财立品,你当了皇帝之后想要洗白自己?”老实说,她一直不满意胡问静把自己妖魔化,只听说过开国皇帝把自己吹得天上少有的,哪有开国皇帝说自己是吃人的妖怪的?但是说了几次胡问静就是不改。
胡问静大笑,弹手指,小问竹急忙从案几上找出一封公文递给了贾南风,胡问静夸奖道:“我家问竹就是聪明!”小问竹得意极了,取了一匙冰淇淋喂胡问静:“姐姐,冰淇淋可好吃了,我再吃一碗。”胡问静用力点头:“没问题!我家问竹和女彦这么辛苦又这么聪明,必须每人再吃一碗。”
小问竹和司马女彦欢呼:“姐姐最好了!”一溜烟地跑去拿冰淇淋了。
贾南风看了一眼那公文,是金渺写的,内容无非是“遇金而止”的“金”绝对不是金渺的“金”。贾南风哈哈大笑:“这个金渺真是有趣,抓紧一切机会刷存在感。”她听说金渺投靠胡问静就是为了千古留名,这硬与“遇金而止”扯上了关系是满足了金渺千古留名的大愿了。
胡问静笑了:“金渺确实是这个意思,但是,为什么本座就不能利用沙门吴的佛偈呢?”
她淡淡地道:“本座要坐实了妖魔的名声。”杀人狂的名头足以让整个城市的人不敢惹她,也可以让敌人看到她就颤抖,可是杀人狂的名头能够压住百姓吗?百姓没看到她杀人,怎么会畏惧她?妖魔就不同了,世人从来没有见过妖魔鬼怪,但半夜看到树枝的影子就会发抖,听个鬼故事都会吓死,胡问静想了许久,认为成为妖魔在短期内有利无害。
贾南风瞅了胡问静一眼,胡问静实在是对自己太没有信心了,开国皇帝竟然要靠妖魔化统治世界,这个皇帝真是废物啊。
胡问静无奈极了:“你觉得我是废物?”贾南风坚决否认。
胡问静认真地道:“其实我也这么认为。”
“天下的九成落在了本座的手中,换做别人早已是高高在上,接受亿万百姓欢呼拥护了,本座却比打天下时还要紧张。”
她挺直了身体,露出了案几上被压在身下的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