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脚尖一条,黑色的大包裹飞到了空中,她伸手一扯,黑色的包袱皮散开,一件大大的淡黄色的纸甲飞扬在空中,她弯曲膝盖,叫道:“问竹!”
小女孩松开姐姐的手,用力跳到了姐姐的背上。
那女子伸手抓住空中的淡黄色的纸甲,用力一甩一批,红色的布带子用力一扯,她和小女孩就被厚厚的蓬松的纸甲护在了中间。
那女子持剑指着天空,仰天大笑:“问天下,谁敢挡住胡某的视线!”
马大软厉声道:“杀了那个女子!”身后百十个羯人士卒一齐冲了出去,厉声怒吼。
那女子持剑冲入了百十个羯人士卒之中,一剑就斩下了一个羯人士卒的头颅,鲜血飙射出三尺以上。
她曼声吟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注1】
诗句之中,她大步向前,所过之处一个个羯人惨叫着或无声无息的倒下,鲜血欢快地流淌。
马大软浑身发抖,白痴都知道遇到了猛将兄,他转身想逃。一个羯人一把扯住了他,狞笑道:“你敢背叛石将军吗?”马大软急忙道:“胡说!我对将军忠心耿耿!”
“噗!”一柄刀子从马大软的肚子刺入,刀尖从背后冒了出来。
“这就是背叛石将军的下场!”那羯人头目狞笑着,根本不与马大软多说废话,敢逃跑就是叛徒。
马大软伸手死死地抓住那羯人头目的手臂,茫然道:“我不是叛徒,我对石将军忠心耿耿……”
那羯人头目手腕用力,长刀从马大软的肚子里抽了出来,冷冷地看着马大软倒在了血泊之中,转身对其余羯人士卒厉声叫道:“杀了那个女人!”带头冲了过去。下一秒,遮挡住那羯人视线的羯人士卒陡然断成了两截,腰部一下依然笔直的站立,上半身却滑落到了地面。
那羯人头目怒吼一声,合身扑上,不管不顾地一刀砍向那女子,却只见剑光一闪,身体陡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空中犹自回荡着那女子的声音:“……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以及无数羯人绝望又恐惧的惨叫声。
远处,石勒听见了那女子的叫嚷声,只觉好笑极了,世上竟然有如此狂妄的人?他看着张宾笑道:“听声音好像是个女子,汉人女子如此猖狂不知死活吗?”
张宾笑着摇头道:“老夫只见过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的贵女,对低贱的平民女子的言行举止倒是不知。”他轻轻巧巧地将话题撇开,心中有些异常,在石勒的眼中两人之间终究有胡人和汉人的区分,不论他杀了多少汉人,灭了多少门阀依然无法湮没。张宾微笑着,是不是以后要天天吃两脚羊才会让石勒认为他也是羯人一份子?
前方喊杀声震天,石勒皱眉,怎么还没有杀了那个汉人女子?他跟着大军又走了几步,却猛然听见前方的士卒齐声惊叫。
石勒急忙望去,却见远处百余个羯人的残肢断臂抛洒了大半个街面,鲜血如同河水四处流淌,大肠,断肢,人头在血河中慢慢地飘动。
一个穿着无比巨大又蓬松的、被无数鲜血染红了的,只能依稀看出淡黄色底色的甲胄的女子踩在一具尸体上,冷冷地看着数千羯人们。
数千羯人在这丝毫没有温度,完全不像人的目光之下竟然不敢前进一步。
“啪嗒!啪嗒!”一滴滴鲜血顺着女子的长剑滴落在血泊之中。
“啪嗒!啪嗒!”一滴滴鲜血沿着那女子的脸颊、发丝、甲胄滴落在血泊之中。
血花四溅。
张宾陡然大声地尖叫,眼珠子都要掉了!
石勒来不及呵斥张宾的失态,陡然认出了那个女子,惊呼道:“你是胡问静!”
石勒终于认出来了,这一定是胡问静!在司州的时候距离太远了,他没能看清脸,但这个气势绝不会看错!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像一把杀人的剑了。
那女子笑了:“正是胡某。你就是石勒?”
越过三千士卒,冰冷的目光落在了石勒的身上,石勒如坠冰窟,怎么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胡问静,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杀我!”
那笑容,那眼神,那声音,那风声,那花香,那白云,那一切的一切都告诉石勒,胡问静要杀他!他只觉被一股浓烈的道杀机锁住了全身,几乎不能呼吸。
“杀了他!”石虎的声音传了过来。
至少有千余羯人士卒怒吼着冲向了胡问静。
石勒一个机灵,终于摆脱了那股杀机,死死地盯着胡问静,他有三千人,胡问静只有一个人,他怎么都不肯能输的,只要杀了胡问静,他就能一雪前耻,就能吞并胡问静的地盘,就能一统天下,就能建立没有汉人只有羯人羌人氐人匈奴人鲜卑人以及几百个被汉人统称为胡人的人的美好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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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虎恶狠狠地盯着胡问静,这个女人就是胡问静?就是这个女人屠杀了五万羯人精锐?就是这个女人摧毁了石勒无敌的威望?他看着千余羯人士卒嚎叫着冲向胡问静,冷笑着:“一切到此为止了。”胡问静是个猛将,能够一个人杀了百余人,石虎这辈子没有见过这么勇猛的将领,他自负勇猛,却不得不承认他绝不可能在毫无地势,毫无诡计,单纯靠正面硬杠斩杀百余人。但这个勇猛的汉人女子的大幕也该落下了。
石虎残忍地笑着,再勇猛的人连杀了百余人也力尽了,此刻的胡问静不是无敌的猛将,而是一个精疲力竭手脚发软,动一个手指都没力气的废物。能够看到一个超级猛将被一群垃圾士卒乱刀分尸,能够欣赏到英雄末路的悲壮感和无力感,石虎欣喜若狂。他想到石勒的汉人女人张依柔,心中一阵惋惜。若是能够将胡问静收到床上,那么胡问静很有可能就会像张依柔一样忠心耿耿。石虎舔着嘴唇,汉人女人的肉很好吃,汉人女人似乎对壁咚床咚特别的意乱情迷,只要一句充满霸道的“你以后是我的女人了”就能让汉人女子眼神迷离。石虎又是一声长叹,可惜,真是可惜,乱军之中绝对不可能抓活的。但是吃了老虎的肉会有更大的力量,吃了胡问静的肉可能也有同样的效果。
长街之上,千余羯人士卒冲向胡问静,胡问静举起了手,淡淡地道:“放箭!”
长街的酒楼之上,某些房屋的围墙和屋顶之上,陡然冒出了百十个(弩)弓手。
“嗡!”(弩)箭声整齐划一又悠长。然后是无数的惨叫声:“啊啊啊!”
跑在最前面的百余羯人士卒被(弩)箭射穿了身体,有的立刻毙命,有的满地打滚,有的奄奄一息。
“啊啊啊!”几个羯人护卫惨叫着。石勒躲在他们的背后,心情又是紧张又是得意。胡问静这个蠢货,竟然用举起手臂这种毫无偷袭效果的方式下令放箭。他看到胡问静举起手臂后就立刻跳下马背躲进了护卫之中,十几只针对他的(弩)箭果然就射空了。
胡问静厉声道:“杀!”举剑杀入了羯人士卒之中。
张宾趴在马背上,看着四周(弩)箭如雨,听着不时有羯人中箭惨叫,却仰天大笑:“蠢货!胡问静你个蠢货!”
躲在人群中的石勒用力点头,胡问静就是一个蠢货!
胡问静既然猜到了石勒会亲身到信都,也带了人混入了信都,为什么要傻乎乎地蹦出来长街喋血?很勇敢?很牛逼?很装逼?白痴!蠢货!渣渣!若是换成了张宾和石勒绝对会选择刺杀。
三千羯人压根没有想过胡问静会来,更没有想过胡问静会在此伏击,胡问静何必傻乎乎地拦路厮杀?胡问静只需要躲在长街之中,等石勒带着三千羯人士卒大摇大摆地经过,然后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立刻就将石勒射成了刺猬。
张宾和石勒虽然在箭雨之中狼狈无比,但看着三千羯人士卒有的围杀胡问静,有的冲向长街两边的弓(弩)手,只觉这次赢了。
张宾看着四周的弓(弩)手因为羯人的靠近而被迫扔下了(弩)弓拔出刀剑厮杀,战场之中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只(弩)箭在继续发威,心中已经定了大半,他们有三千人,还怕了胡问静不成?
他望着胡问静杀入了千余羯人士卒之中高呼酣斗,淡淡地道:“久闻胡问静勇则勇矣,可是终究逃不过女孩子的本性,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张宾从小就见惯了门阀贵女的撕逼和宅斗,对女子有个刻板的印象,天下女子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念诗和装逼。任何场合都要装模作样的念诗,任何场合都要保持最完美的仪态,这种习惯已经深入了贵女们的骨髓,无时无刻都会不知不觉地体现在一举一动之中,影响着她们的思维和言行。
张宾捋须微笑,这胡问静不就是如此吗?杀人还要装逼念诗,真是愚蠢!不过……张宾有些佩服,他没能听清《侠客行》的全句,但是只是那听到的几句就觉得这诗词的水平奇高,他微微皱眉,没想到胡问静的真实水平这么高,难道一直在藏拙?
石勒终于从护卫群中挺直了身体,又跳上了战马。一群护卫警惕地盯着四周,唯恐有冷箭射杀了石勒。
石勒看着那千余羯人士卒中血肉横飞,淡淡地道:“胡问静只怕今日要死在我的手中了。”张宾微笑点头,胡问静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打不过三千人。
石勒微笑着,长街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羯人士卒,胡问静陷入了千余羯人士卒的包围之中,根本找不到她的人影,通过鲜血飙射断肢乱飞可以判断她的位置。这是距离他还有百余丈?石勒微笑着,胡问静能够杀到他身前多少丈呢?九十丈?八十五丈?八十丈?不可能再近了,因为这每一丈都意味着至少几十个羯人的围杀,纵然胡问静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杀尽了千余羯人士卒。
“啊啊啊啊!”凄厉的惨叫声从其他地方传了过来。
石勒转头,看到那些弓(弩)手拿着刀剑肆意砍杀着羯人士卒,一个像巨人一样高大的女子挥舞着手里的朴刀,每一次挥舞都要几个羯人同时中刀。
石勒看着石虎带着更多的士卒冲上去与那些弓(弩)手厮杀,笑道:“没想到胡问静的手下竟然有这么多的勇士。”张宾笑道:“有诗云,‘时来天地皆同力’。胡问静因势而起,天地自然会将无数英雄豪杰聚集在她的身边,所向披靡。将军起事比胡问静晚,天地大势已经转移到了将军身上,将军命中注定就是要取代胡问静的。若是将军今日杀了胡问静,胡问静的气运就会转移到将军身上,将会有数之不尽的英雄豪杰汇聚到将军身边,与将军共创新天地。”
石勒大笑点头,道:“只要杀了胡……”他呆呆地看着前方,只见几句话之前依然围着胡问静厮杀的羯人士卒此刻疯狂地在向后方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