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荆州太平,人人都有饭吃,这些受了恩惠的百姓没有跪下来含泪磕头感谢,竟然开始嫌弃女管事女官员乃至整个荆州的府衙了?
沈芊柠只觉得委屈和寒心,她加入荆州府衙的时间微微迟了些,没有经历农庄血战,但是同样为荆州百姓的福祉努力了许久,荆州百姓个个胖了,她与好些府衙的官员却都累瘦了。如此为了百姓而努力不但没有得到鲜花和掌声,反而被百姓嫌弃鄙夷和憎恨,沈芊柠只觉心中有一股恨在疯狂地弥漫。
周围好些官吏重重点头,同样愤怒无比,辛苦了许久竟然养了一群白眼狼。
王梓晴微微叹气,胡问静根基不稳啊。
去泰真人笑了:“这才是百姓啊。”他看着愕然地沈芊柠,平静地说道:“你当了这许久的官员了,还没搞明白百姓是最忘恩负义的人吗?”
沈芊柠眼角的泪水陡然流了下来。
去泰真人平静地道:“你太年轻了,对世界抱着幻想,总以为书本中写着‘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是所有人的基本素质,以为坏人是少数,好人是多数。”
“你太单纯和偏执了。”
“好人和坏人都是人,今天可以是好人,明天可以是坏人,今天可以为了吃了你一碗粥避免饿死而卑微地向你磕头,明天可以因为看见你在吃肉而愤怒地杀了你。”
去泰真人环顾四周的官员,这些官员都很年轻,优点是朝气蓬勃,缺点是经历太少。他道:“多年前,荆州大灾,我所在的道观对灾民施粥,灾民们跪在地上大哭,‘大慈大悲大老爷啊’,我救人性命,心中又是得意又是怜悯,果然要多做好事多做善事。”
沈芊柠默默点头,救了灾民心中一定有自豪感的。
去泰真人继续道:“然后,当天晚上道观就被灾民抢了,柴米油盐被抢了也罢了,道观的银两被抢了也在预料之中,这道观有米有钱,灾民中有人起了贪心,也没什么奇怪的。谁让道观没有做好防贼的准备呢?”
沈芊柠张大了嘴,没想到当天晚上灾民就变成了刁民,这也太快了,其余施粥的豪门大阀怎么就没有遇到类似的事情呢?一转念又想通了,豪门大阀有几百仆役,有棍棒有恶狗,灾民看着豪门大阀的刹那就怕了,哪里敢惹豪门大阀?而道观只有那么几十个人,个个慈眉善目的,不欺负道观欺负谁?
去泰真人继续说着:“但这道观的神像被推倒了我就搞不明白了,这神像关灾民什么事情?道观既没有要求灾民向神像磕头,也没有要求灾民加入我道教,难道灾民们以为荆州大灾是神灵不作为,所以推倒神像报复?”
众人也是不解,按理各个神仙都有自己的职司,就像发大水找龙王,不下雨找雷公电母,随便打烂神像是吃饱了撑着了?
去泰真人笑着:“后来抓住了几个带头推倒灾民的人,严刑拷打……”他也不忌讳,笑道:“……做好人做到道观都完蛋了,你们不会以为道士个个都没有脾气吧?我们出手可很辣得很呢。”他顿了顿,继续道:“那些灾民说,推倒神像是听说有的神像上有金箔,或者是铜做的,推倒神像看看那黄色的部分是不是金箔,砸烂神像看看芯子是不是铜。”
去泰真人平静地道:“所以,我很早就知道好心没好报,百姓和贼人就隔了一张纸,指望百姓报恩更是做梦,对百姓而言有钱人出手帮助穷人是理所当然的,凭什么要报答?虽然少吃了一碗野菜粥就可能饿死,但是这恩情不是救命之恩,而是一碗野菜粥而已,一碗野菜粥值得多少钱,也配索要报答?想-->>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要报答?城外有无数野菜,你自己去摘啊。”
去泰真人看着沈芊柠,认真地道:“你其余事情都做得不错,懂得分轻重,就是对人心还是太单纯了。”
“若是这些百姓真的可靠,为什么胡刺史只敢调走少数士卒,不敢大规模从荆州征兵,难道胡刺史就不缺人手不缺士卒吗?”
“若是百姓知道感恩,为什么胡刺史不解散集体农庄,这荆州的大水早已退了,为什么还要采取集体农庄制?若是单纯为了产量,为什么不把集体农庄制改成农奴制,农奴制不需要发工钱,不需要为了让农奴高兴而安排娱乐,更不需要给农奴吃肉,饿得脚软的百姓就算造反也可以分分钟平定。”
沈芊柠和众人深思。
去泰真人道:“胡刺史从来没有信过人心,从来没有认为百姓因为她而没有饿死就会报答她,胡刺史只是用强硬的手段从百姓身上夺取她想要的权利和利益。”
王梓晴恶狠狠地看着去泰真人,竟然把胡问静说成了一个坏人!一定要告诉胡问静!
去泰真人镇定地看着四周的官吏:“怎么?觉得‘用强硬的手段从百姓身上夺取想要的权利和利益’很刺耳,像个坏人?”他的嘴角渐渐露出微笑,认真地道:“其实,所有朝廷都是这么做的啊。若是可以感动百姓,让百姓自愿缴税,需要找衙役征税吗?若是可以感动百姓,让百姓自愿参军保家卫国,需要强行征兵吗?”
“为官者必须看清楚自己是站在所有百姓的对立面,为了维护朝廷而不择手段的,所有对百姓的良善都是站在维护朝廷的基础之上的,若是给了百姓良善,朝廷就会完蛋,那就不要良善,若是给了百姓良善,朝廷会更稳定,那就给百姓良善。”
去泰真人严肃地道:“胡刺史想要建立一个公平的世界,但是这公平是要损害很多人的利益的,门阀交出土地,难道就公平了?所有人都吃一样的饭菜,难道就公平了?所有人都在地里干活,难道就公平了?”
“胡刺史想要建立一个公平的世界需要粮食、银钱、武器、军队,这些都不能凭空变出来,也不会因为胡刺史做了好事,救了无数的灾民,无数的弱者,无数无家可归,吃不饱饭的人就会得到感激或者忠诚,然后这些人就会自愿交出粮食、银钱、武器,就会为胡刺史战死。”
“胡刺史的公平的世界是建立在鲜血之上的,她从来不避讳这点,也不在乎这点,为什么你们就把胡刺史看成了无私救人的圣人了呢?”
府衙中众人沉默,个个细细地思索,只觉这“公平的世界”果然是建立在鲜血之上的,不然怎么得到大量的被门阀占有的田地和金钱?
去泰真人看着沈芊柠,淡淡地道:“现在,你知道怎么做了吧?”去泰真人不用这么高调的暴露他的见解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安稳低调的为胡问静造纸就有一份功劳,何必在府衙公然说出对胡问静的“公平”的理解?但局势不同了,不是胡问静的地盘越来越大,而是胡问静的思想暴露得越来越多。道门不在意胡问静是不是有更多的地盘,是不是会做皇帝,道门追求的是清静无为,追求天道。求道的道路可以是有无数信徒跟随,也可以是孤身一人。道门不在意会不会成为国教或者天下皆知,道门弘扬道只是为了从万千百姓中寻找有同样的道的自己人,或者让自己人找到道门,发觉自己并不孤单。
道门不看重胡问静会不会做皇帝,更看重胡问静的道。
道门投靠胡问静起初只是无奈的选择,但是随着时间的延续,道门却发现胡问静的“道”越来越符合道家的“道”,纵然有一些差异也完全可以放在求同存异之中,有一些甚至可以互相参考,互相进步。这道门对此欣喜极了,能够在茫茫众生之中找到同路人,何其幸也。
“道友”珍贵,道门不想同路人轻易地陨落,对胡问静的地盘的维护是越来越用心,去泰真人哪怕被所有人注意,哪怕被无数人暗算,也要努力稳固荆州。
沈芊柠闭上了眼睛,许久,才忽然睁开,道:“是,生于安乐,死于忧患,我以为荆州已经稳定了,可以开始仁政了,没想到这是我违背了人心,违背了现实。”
王梓晴看着沈芊柠,从她的身上看到了锋芒。
沈芊柠厉声道:“荆州各地全部戒严,军队进入城池,所有农庄、县城严查,但有对官府不满者尽数抓了出来,十抽一挖矿一年,其余人鞭三十。若有再犯者,尽数杀了。”
其余官员点头,荆州的每一寸土地都流淌着鲜血,多杀几个少杀几个完全无所谓。
沈芊柠定了荆州今后的雷霆手段,对冯小燕和杜大牛一事的看法又有了新的角度。她皱眉道:“若是有人做了管事,看中了某个女社员,那女社员敢于拒绝吗?”
王梓晴脱口而出:“绝对不敢!”众人一齐看着她,王梓晴从来没有接触过农庄的事情,怎么如此斩钉截铁?
王梓晴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下,道:“我不知道农庄的管事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我知道工坊商号里的管事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一个叫富土康的工坊,也就是管着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情的管事就对工坊中的一些漂亮的女子……动手动脚,若是女子答应了,就给她换一个轻松又有钱的岗位,若是不答应,那直接就解雇了。那些女子为了生计,又能怎么样?”
众人听着她的停顿,很是明白“动手动脚”是什么意思,只觉王梓晴还是稚嫩了些,官府之中那些更恶劣的词语有什么说不得的?
王梓晴道:“一个工坊中没有升官可能的小管事尚且如此,何况荆州农庄之中几乎是官老爷的管事?这农庄的管事若是对年轻女社员动手动脚,只怕是没人敢反抗的,就不怕被管事安排最累的工作,就不怕被管事找借口杀了?”她微微皱眉,对农庄管事可以杀了社员极其的不满,哪怕是官老爷杀人其实都应该要上报朝廷的,一个管事随便就杀人,这人命就如此低贱了?
沈芊柠缓缓地点头,这农庄管事染指女社员还有可能查的出来,毕竟没有不通风的墙,但是农庄管事利用自己的权力对漂亮女社员求亲,这其中又哪里分得清是胁迫还是真心?
一个官员道:“不仅仅是男管事胁迫女社员,女管事也能胁迫男社员的!冯小燕打击报复杜大牛还在默许的范围之内,但若是冯小燕进一步要求杜大牛侍寝呢?或者不是杜大牛而是张小牛李小驴王大驴呢?权力小小的任性,祁同伟就在操场跪下求婚了,女管事小小的任性,是不是就有一个帅哥在农场跪下求婚了呢?”
一群官员点头,这权(色)交易、胁迫绝不仅仅是男官员男管事专有的,男女都有这类人渣。
沈芊柠皱眉,有些难以决断,这可不好查,被“权力小小任性”的受害者既然已经与施暴者成了夫妻,一定会站在自己的最大的角度否认被强行婚嫁的。
王梓晴想起父亲提醒她凡事要多想,她道:“这强行婚嫁其实很容易解决的。”
众人一齐看她。
王梓晴缓缓地道:“我家有一个小小的商号,为了避免商号内员工联合作假,规定但凡夫妻二人都是商号的,必须有一个离职。”
沈芊柠赞道:“妙!”反正已经不打算走仁政路线了,还管什么名誉不名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