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问静瞅瞅四周,四周的人盯着脚趾,默不作声。胡问静忽然怒了:“本座从洛阳赶了七百多里路跑到谯县,就是想搞明白两件事情。”
她看着周围的官员、门阀中人以及士卒,问道:“为什么我忽然有了两个亲弟弟,可却没人问过我?”
胡老七忍着疼痛,仰天大笑:“过继子女是长辈决定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小辈决定?”
胡问静怔怔地看着胡老七:“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胡老七怒视胡问静,颤抖着道:“你!你!”
陈县令柳阀主等人看着胡问静苦笑,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要写公文给你了吧?
胡问静歪着脑袋又无力地问胡老七道:“为什么胡某一个铜板一个铜板赚来的田地房屋家产,你们会认为理所当然的是一家人的财产,应该交给弟弟?”不会又是同一个答案吧?
胡老七惊讶极了,失声道:“这是胡家的财产,怎么是你的?”他一直以为胡问静要霸占两个弟弟的财产,厉声地呵斥,苦口婆心地劝说,没想到胡问静竟然不知道最根本的道理。
胡老七鄙夷地笑了:“这也怪不得你,你爹娘死得早,家里没有男丁,你什么都不懂。”他得意地看着胡问静,正色道:“未出嫁的女儿哪有钱财?女人一辈子的财产只有嫁妆,没出嫁前家里所有的财产当然都是弟弟的。这是天理王法!”什么是胡问静挣来的,统统没用,只要胡问静没有出嫁,她就没有一文钱的财产,全部都是男丁的。
胡问静转身,死死地盯着陈县令和柳阀主等人,身体都在颤抖了,道:“胡某就为了几个白痴法盲,奔波了七百多里路?”
陈县令认真地道:“刺史,自古以来,这民间百姓何时懂法了?刺史懂法才是奇迹。”百姓懂个P的法律,一向都是按照自己的利益胡乱解释,以讹传讹。
胡问静淡淡地道:“是啊,要百姓懂法干什么?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陈县令听出了其中的愤怒,唯有苦笑,这是一直以来的操作,他能怎么办?普法吗?老实说他自己都没搞定大缙朝的律法,一向都是随意地断案的,完全不知道自己断的是重了还是轻了。不然为什么胡问静深究每一个参与断案的官吏之后会受到无数的公文,总不能豫州每一个官员都想要在胡问静面前出风头或者恶心胡问静吧?那是豫州的官员真的不知道断案的尺度啊。
胡老七哪懂什么“刑不可知”的,他只是鄙夷地看着胡问静:“今日七爷爷告诉你,这胡家的钱财都是你两个弟弟的。”
“噗!”
胡老七肚子上又挨了一脚,疼得眼冒金星,再也站不起来。
胡问静收回了脚:“真是受够了。”
胡老七的两个儿子正好悠悠醒转,见胡问静殴打胡老七,忍着痛指着胡问静道:“你竟然敢打长辈!”“忤逆不孝!我要去衙门告你!”
玺苏走过去又是两脚,胡老七的两个儿子直接晕了过去。胡问静古怪地看着玺苏,玺苏不明所以,胡问静认真地道:“下次下手不要这么重,晕过去了就不知道痛了,在绝对安全的前提下打人要懂得掌握分寸,要教对方痛不欲生偏偏就是不能晕过去。”
玺苏用力点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祂迷冷言看玺苏,无耻!
胡问静笑眯眯地俯视蜷缩在地上的胡老七,认真地道:“法盲,本座今日给你普法。”
“首先,过继子女必须在当事人活着的时候过继,还要去衙门办理户籍手续,若是人死了之后旁人能够随便给他过继子女,那有钱人死后不是要多出几百个过继的子女分家产?”
胡老七叫道:“不可能!我们村里都是说过继就过继的!”其实他没亲眼见过有人过继给别人,儿子都是宝贝疙瘩,凭什么过继给了别人?但他听说的“过继子女”哪有这些条件。
胡问静冷冷地笑:“若是可以随便过继子女给世人,这世上哪里还有吃绝户,随便过继几个子女就能将别人的财产分光了,何必手上沾染鲜血呢?”
“对了,你一定还不知道,过继子女也是有法律规定的先后次序的,不是你想过继谁就能过继谁,过继子女也要讲基本法。”
陈县令最近刻意翻阅了关于过继的律法,背诵道:“……今后立继,服无相应者,宜听择其次,继子不得乎所后之亲者,听其别立。其军民人等告争继承者,必择立同宗昭穆相当之侄承继。若众子无嗣,必先尽同父长房之次子,如长房无子,然后以次及于众子。又次及大功、小功、缌麻至亲之次子。如俱无次子,方立远房昭穆相当之人。其长子无嗣,亦尽同父以次长房之次子,然后以次及于其余……”【注1】
胡老七只是不管:“俺们乡下人不懂法,俺们那里说过继就过继,哪有这么多讲究。”这倒是他胡说,民间哪里管基本法,想怎么就怎么,衙门也懒得为这种事情费神,任由民间自己操作,也就只有牵涉到巨额钱-->>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财,当事人跑到衙门打官司之后衙门才会插手。
“其次,我的财产怎么会是家里的财产?”胡问静笑了,这民间不懂法的百姓真是麻烦啊,彻底剥夺了女子的财产继承权,仿佛女儿就是一条狗,其实法律不是这么定的,大缙的律法依照曹魏,而曹魏又照抄汉法,西汉初吕后时期的法律《二年律令》明确规定,家中财产可由父母决定分给谁,女子也有资格得到财产,若是没有指定分配方式,则男子得一,未出嫁的在室女得半作为嫁妆。虽然女子依然少了些,但怎么都不是民间以为的一无所有。
至于胡问静的财产更是与胡家无关,尽数是胡问静的私产,哪怕胡问静的爹娘在世都不能动胡问静的私产分毫,哪里轮到一个过继的兄弟夺胡问静的财产。只是民间未出嫁前的女子几乎得不到一丝的财产,这条律法也就被民间曲解了,以为在室女的财产也是家里的财产。
陈县令柳阀主等人平静地看着胡老七,原本以为胡老七的两个孙子可以存活的,毕竟小孩子不懂事,但是惹了小问竹那就是找死了,胡老七要死全家了。
胡老七一辈子没有别的本事,种地的手艺也不过普通,但是生在底层的受压迫者会被动点亮察言观色的技能,胡老七又将这项技能刷到了巅峰,他只在刹那间就从胡问静的言语和其余官老爷门阀老爷的眼神中看出了自己的未来。
胡老七一瞬间就抛弃了原本准备好的以七爷爷的长辈身份教训胡问静的计划,甚至抛弃了从胡问静的手中得到“过继费”的计划,娴熟的露出了憨厚的笑容,有胡问静讲理。
胡老七慢慢地站起来,每一个动作都让他巨疼,他死死地忍住,憨厚有诚恳地道:“胡问静,我知道你痛恨你爷爷,痛恨那些想要从你的身上占便宜的亲戚。可是,今日我等是不同的。”
胡问静原本已经不想与脑残亲戚纠缠了,但想到作为“经典案例”,必须将利益最大化,她一边与扁嘴的小问竹厮打着,一边随口问道:“哪里不同?”天下脑残者的思路大致相同,说不定可以胡老七的思路可以引起其他脑残的共鸣呢。
胡老七重重地点头,道:“你可知道为什么胡家有两三百人,却被人欺凌,既不能建立胡家村,也不能聚居在一起?”他不等胡问静回答,继续道:“因为穷和贱。”
“我胡家祖先是个商人,有些钱财,远道而来到了这固镇,盖了几间房子,可是士农工商,商人是最卑贱的,我胡家祖先没能在固镇发展,反而受人欺凌,最后抑郁而死。”
“老天爷保佑,我胡家子孙兴旺,每一代的男丁都能生好几个儿子,几代人下来,我胡家的人就多了。”
“可是仅仅人多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欺压得死死的,我胡家这么多人大多都是佃农,还有人只是短工,这日子怎么过?”
胡老七真诚地看着胡问静:“你是胡家最发达的子孙,所以,我想借你的力量振兴胡家。”
“你是官老爷,你有上万亩田地,你有很多钱,你有大房子,可是你没有弟弟,胡家你爹的这一支是绝后了,你想要你爹娘有人祭祀,就需要有个男丁继承。”
“这胡问兰胡问菊是我的孙子,是正宗的胡家血脉,过继到你爹的名下,你爹有了后人,有了香火,这是你为人子女的孝心。”
“你说律法不许,俺们乡下人不在乎律法,只要你说成就成,我们自家的事情,关朝廷P事?就算按着律法,你是官老爷,难道这点事情也不能通融?”
胡老七盯着胡问静,道:“你有了兄弟就是有了家,嫁人后也有娘家可以回,与夫家吵架了,也有兄弟帮你撑腰,这是你得到的好处。”
他认真地道:“你有了弟弟,多帮助弟弟,弟弟也会对你好的。”
胡老七随口就举出了例子:“某村弟弟结婚,七个姐姐出钱给他买房子!弟弟说一定会对七个姐姐好的!”【注2】
胡问静认真地问:“什么叫做会对姐姐好的?还钱吗?是姐姐生病了,弟弟会去照顾吗?”
胡老七鄙夷地盯着胡问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子出嫁后就是夫家的人,怎么可以想着娘家兄弟的照顾!做人要懂得本分!”
他深深地呼吸,就这么一个动作就感觉浑身疼得厉害,胡问静这个女表子,竟然敢打爷爷!
胡老七的脸因为疼痛而微微扭曲,道:“你的两个弟弟得到了胡家的上万亩良田,会捐出三千亩作为族产,每年的佃租收入会资助家族中的子弟,穷的,可以给他钱财吃饭,想要读书的,可以给他缴纳束脩,生病的,可以拿钱买药。”
胡问静瞅胡老七,又瞅其余人:“胡家的人难道都是白痴?胡某说了这么久的律法,他完全没听见吗?”陈县令等人看脚趾,我们是死狗,不要看我们。
胡老七继续憨厚又真诚地道:“如此,不过五十年,我胡家就会成为一个门阀,胡阀!”
“这谯县就是我胡阀的天下,再也不会有人穷苦无所依了。”
胡老七盯着胡问静,道:“整个胡家都会记得你两个弟弟的名字,是他们振兴了胡家,你爹泉下有知也会一万分的自豪和高兴,他有两个了不起的儿子,就是见了祖宗也可以挺直了腰杆,没有给祖宗丢脸。”
胡问静竖起了大拇指:“没想到你倒是一个有理想的人,建议胡氏门阀啊,竟然很有可能。”
小问竹跟着闹:“我也有理想,我的理想就是有一匹小马。”胡问静绝对不会同意的,这么小的孩子骑马,摔死了没地方哭去。
陈县令和柳阀阀主等人一齐点头,家族中一个人当了大官,然后所有家族中人依附着大官,靠着发达的大官提携,走裙带关系,也成了小官或者乡绅,渐渐形成一个门阀,听上去似乎那些家族中人不要脸不自立自强,不劳而获,但其实这才是华夏千古以来的传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而以胡问静如今的权势,建立一个门阀易如反掌。
陈县令和谯县门阀阀主们平静地看着胡问静和胡老七,胡老七比预料之中的精明,而胡问静亲自赶到谯县处理这点小事情,果然是打着收拢胡家族人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