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上,贼儿子憨厚的脸上泪流满面:“青天大老爷,我爹爹被黑店打死了!”
县令只扫了一眼贼儿子就认定这堪称“楚楚可怜”的家伙一定是个泼皮无赖,他没有心思在装威风上浪费时间,直接快进,冷冷地问道:“什么情况?”
一个衙役上前,仔细地说了情况:“……老贼偷窃……围住不让走……有厮打……忽然倒地死了……”
店铺掌柜和一群围观众一齐点头,就是如此,绝无虚言。
那贼儿子放声大哭:“那就是打死了人咯!”
县令招手叫过来仵作,仵作查了半天,证明死者身上没有任何伤痕,绝不是打死的,多半是死于疾病。
那贼儿子大哭:“就是他们围住了我爹,不让我爹走,又骂人,我爹给活生生地气死了。青天大老爷,你要给我做主啊!”一群同伙一齐大喊:“青天大老爷,你要为民做主啊!”
县令冷冷地看着贼儿子一伙人,贼儿子一伙人一点点都不怕,他们确实底子都不干净,但是这次真的是苦主,货真价实的死了人了,难道还是讹诈不成?人死了,对方说什么都要赔钱。
县令皱眉,这个案情极其简单毫无争议的案子很是有些尴尬。
那白发老翁是偷窃没错,可是偷窃不是死罪,死在了店铺之内肯定超过了法律的惩罚,法律也不惩罚死者,没听说开棺鞭尸的。但仵作和路人甲都证明这老翁是自己疾病而死,店铺的掌柜店小二没有打老翁,肯定不能判店铺掌柜店小二有罪,这“人命案”该怎么处理?
他细细地想着,既然胡刺史的要求“公平”,那容易啊,这案子就分开审理,白发老翁盗窃,罪名不以死亡为转移,该罚钱就罚钱,该坐牢就坐牢,老翁既然死了,从宽松判可以就此结案,从严了判可以要求孝子赔钱。而白发老翁死亡与店铺掌柜店小二无关,店铺掌柜店小二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这贼儿子死了老子却反而要赔钱,百姓会怎么看?法律不能违背人情,处理不善恐有后患?
县令完全不在乎,自古官老爷什么时候在乎过百姓的看法了?虽然还是以道德评价官员的大缙朝,但是司马炎嗝屁了,干涉地方政治的门阀也被扫平了,执法环境前所未有的好,只要胡问静高兴,官老爷谁在乎P民怎么想。
但是这个案子是该严格处理老翁盗窃,责令贼儿子赔钱,还是从宽处理呢?
县令斟酌着,从单一的事件本身看,严格执法,要求贼儿子赔钱未尝不可,这叫杀一儆百,别以为人死罪消,子女可以继承爹娘的财产,就要继承爹娘的债务,有此牵连子孙的判决保证贼人作恶前多考虑几分。
选择老贼死了就互不相欠也没什么问题。这个案子的重心是“死哪里讹哪里”,只要推翻了“死哪里讹哪里”的陋习,这个案子的得分就及格了,是否责令贼儿子赔钱已经不重要,足以作为范例通告天下了。
他该选择哪一个?
县令想了想,笑了,小孩子才做选择,他两个都要。他拿起笔,开始写公文请示,详详细细地写清楚了案情以及两个处理方案,请求太守给与技术支援。
太守秒懂县令的心思,这是想要把案件上报到洛阳,在胡问静面前露个小脸,他倒是可以压制县令出头,但何必呢?太守随手在公文上添了几笔,力陈民间百姓不识字,不懂法,唯有用案例告诉百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因此这个案子具有划时代的意义等等,然后上报谢州牧。
谢州牧拿起笔又加了些字,诸如对官员对百姓都有教育意义,明白什么是恶什么是善等等,微笑着上报给胡问静。
“其实,严格执法也是很简单的。”谢州牧微笑着,不就是所有的案件都要立案处理吗,没有范例,略有模糊的案子立马上报给上级就行了,作为“严打”的核心,胡问静怎么都必须给出详细的办案范例,法律不是写文章,美好却空洞的“友爱平等和谐”可没法执行。
一群州牧府衙的官员点头附和:“正是如此。”胡问静能搞得全豫州上上下下的官吏天天加班累得像条狗,他们就不能写一大叠公文给胡问静?你让我加班,我就让你也加班!就这么简单。
……
洛阳。
衙署中传出了胡问静的骂声:“王八蛋!胡某要把你剥皮楦草!”
过了片刻,又是一阵大骂:“混账东西,胡某要杀你全家!”
贾午一怔,胡问静遇到了什么惊天大案件了?她的手一松,贾谧和司马女彦就跑了出去,大声地叫:“问竹,问竹!你在哪里?”
小问竹从胡问静的房间跑了出来,欢喜地叫:“我在这里。”
贾谧跑过去,正好又听到胡问静骂人,急忙缩起了脑袋,问道:“你姐姐又生气了?”胡问静姐姐很凶的,千万不能得罪了她。
小问竹用力地点头:“好像是。”
贾午走过来,探头看了一眼房间内,只见胡问静面目狰狞地批改着公文,心中有些明白了,问小问竹:“是不是有大坏蛋做了大坏事?”
小问竹眨巴眼睛,跑回了房间,下巴搁在案几上,睁大眼睛看着胡问静,问道:“姐姐,是不是有大坏蛋做了大坏事?”司马女彦跑过来跳到案几上,又跳下来,得意地看胡问静,她最近刚学会了跳高,总是喜欢跳来跳去。
胡问静抱住司马女彦:“哇,女彦好厉害!”司马女彦欢笑挣扎。胡问静一伸手,捏问竹的脸蛋,道:“不是有大坏蛋,是姐姐被人欺负了!”
小问竹大喜,站起来卷袖子:“谁欺负我姐姐,我去打死了他。”司马女彦大叫:“我也去,我也去。”
胡问静很是高兴:“等姐姐批完了公文,给你们做焦糖布丁!”
小问竹和司马女彦用力点头,焦糖布丁是什么东西?
贾午走进了房间,环顾四周,竟然到处都是公文,问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欺负你?”心中料定是哪个衙门遇到了大事,不然不会有这么多公文。她瞅了胡问静一眼,叫你杀光了朝廷大臣,这回好了,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
胡问静悲愤无比:“是司州豫州的所有官员欺负胡某!是天下百姓欺负胡某!”
看看这些公文都是什么?都是请示怎么处理案情的!
胡问静拿起一份份公文,手在颤抖:“张家的鸡吃了李家的谷子,请示怎么处理?王八蛋,和还需要我处理?”随手扔地上。
“赵家的女人打了王家的男人,该怎么判?王八蛋,要你何用?”又扔地上。
“碰瓷专业户碰瓷翻车,对方真的撞上去了,碰瓷的腿骨被马车碾压骨折,该怎么处理?王八蛋,这种案子还需要教吗?”公文飞起。
贾午笑了,心中的一个疑团解开了,怪不得上一次贾充和荀勖看胡问静的眼神这么鄙夷,原来自从胡问静插手查出最底层的衙役办案之后,豫州司州的所有官员全部学会了逢案必审,逢审必推到洛阳的超级办法。
胡问静不是有一整套颠覆大缙朝的伦理纲常道德的法律准绳吗?基层官员没有聆听过伟大的胡刺史的教诲,唯恐误了胡刺史的大事而被流放三千里,当然要事事请示胡刺史了,有了胡刺史的亲笔批复才能确定断案的准则和尺度啊。
贾午抿嘴笑道:“这叫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以为你可以插手底层办案,底层就拿你没办法了?分分钟清空你的血槽。
胡问静不服:“这点微操算什么,胡某没有让机(枪)前进十米!”常凯申那才叫微操,胡某这叫深入基层。
贾午不理会胡问静又说了听不懂的俚语,只是笑。
胡问静怒视贾午。
这些公文上报的案情复杂吗?完全不复杂,甚至简单无比,但是豫州司州的官员们就是勤快的上报,勤快的请示处理方式,勤快的表示我很慎重很认真很卖力地在工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胡问静完全找不到理由反驳,也找不到其他人替代她处理公文。
胡问静心中的“公平”和“法治”放在这个时代完全是异端,不论是法理、世俗、道德还是逻辑都不容于时代,缺乏民心的支撑,除了胡问静谁也无力通过一个个案子展示她心中的社会主义。
“一群王八蛋啊!”胡问静唯有仰天怒吼,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只怕必须加班加点了。
小问竹和司马女彦互相看了一眼,慢慢地伸出手,抓住了一本公文,用力的扔得高高的:“王八蛋!”
胡问静大力夸奖:“我家问竹和女彦最乖了,姐姐下次做冰淇淋给你们吃。”随手又拿起一份公文:“老贼病死店铺案……”随手递给小问竹,小问竹用力地扔出去,欢快地骂道:“王八蛋!”
司马女彦跳脚,高高地举手:“我也要,我也要!”
贾午鄙夷地看胡问静,把小孩子教得像个泼妇很开心吗?必须找个懂礼仪的好好教问竹,不能让胡问静毁了小问竹的未来。
胡问静又拿起一份公文,随便看了一眼,道:“胡刺史亲弟夺亲姐财产案……”随手递给司马女彦,司马女彦欢喜地叫:“王八蛋,王八蛋!”然后把公文用力扔出去,得意地看小问竹,小问竹夸奖道:“女彦扔得好远!”
胡问静随手又拿起一本公文,翻开,道:“求雨失败殴打庙祝……咦,刚才是什么案来着?胡刺史亲弟夺亲姐财产案?”胡问静认真地问贾午:“大缙朝还有一个姓胡的刺史吗?”
贾午坚决摇头,绝对没有,十几年前倒是有个胡烈胡秦州刺史,如今“胡刺史”三个字是专用名词,指的就是你胡问静。
胡问静转头看小问竹:“你还有个亲哥哥吗?”小问竹眨巴眼睛:“有吗?”
贾午鄙夷地看胡问静,胡问静竟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亲弟弟?看来有脑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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