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衙役叹气:“为了一件斗殴案子,竟然又有一个人栽了。”其余官吏眼神中充满了兔死狐悲,只觉又挂了一个同僚,却点亮了自己的前程,真是太感谢这些白痴了。
有衙役提醒道:“以后不要用斗殴,要用行凶。”一群衙役点头,以前两个人打起来,衙门才不管什么自卫不自卫的,只要打起来就是斗殴,然后双方各挨五十大板,简单无比。以后往往不能这么说和判了,这太不符合“公平”了,肯定会坑死自己。
有官吏不停地擦汗,喃喃地道:“还好,还好,差一点,差一点。”若不是张海先暴雷,其余人绝对也会栽了进去。大缙朝无数衙门,就找不到几个衙门会认真受理前夫打前妻或者老公打老婆之类的案件的。
这些案件统统都会被衙门断定为“夫妻感情纠纷”、“家庭矛盾”,然后坚决不管。
为什么不管?因为没有任何的好处啊。
破了一件杀人案,破案的衙役会立功晋级;破了一件盗窃案,赃物会被贼人“用光”,无法追回;处理一件前夫打前妻案件,有个毛的好处?也就教育那前夫几句而已,签个毫无法律效力的保证书而已,既不算“业绩”,也没有“奖金”,搞不好反而会被前夫带人堵在衙门门口大骂,凭什么花时间处理这种案子?
除非遇到个别心狠手辣的渣男真的闹出了人命案,但这个时候对衙役而言也是一件好事。“感情纠纷”没有备案就没有责任人,但杀人案件破案就算立功,岂不就是好事了?
一群官吏叹气,以后这县衙只怕再也没有轻松地日子了,每天不是衙役主动抓人回来,就是无数刁民告状。以前可以赶出去的“感情纠纷”、“家庭纠纷”、“邻里纠纷”只怕要认真处理了。
一个衙役忽然道:“为什么获嘉县的小案子,金渺三天就知道了?”这种前夫妻打架的事情甚至都上不了新闻,老百姓顶多议论一炷香的时间,根本闹不大,传不远,金渺怎么会知道的?
一群官吏深深地思索,背脊上都是冷汗,有内奸告状!
众人看身边的同僚的眼神立刻充满了怀疑。人在江湖,谁知道自己有没有无意中得罪了人,谁知道自己是不是挡住了别人的财路,谁知道平时笑嘻嘻的同僚是不是有个小儿子想要顶替衙役而没有门路,死死地盯着其余同僚。
众人和和气气地笑着,防火防盗防同僚,古人诚不我欺。
另一个县城中,县令扼腕叹息:“我终于彻底明白胡刺史嘴中的‘公平’了。公平就是无视所有的血缘、伦理,什么父子、夫妻、情侣关系统统与案件无关,该怎么处理只谈律法。”
一群官吏点头,天下每时每刻都有案件发生,胡问静通告天下的也就只有“父撬女家案”和“感情纠纷案”,这两个案件分别代表了血缘关系、伦理关系,以往“为了家庭和睦,互相退一步”的方式不好使了。
那县令转身看一群小吏:“你们真是走运啊。”
一群小吏一边擦汗一边庆幸:“是,真是走运。”胡问静是神经病,竟然要彻底无视了一切社会习俗和人伦常情,只剩下冰冷的律法。
但是,以后做事确实反倒容易了。
一个小吏淡淡地道:“不就是不管人情不管道德不管伦理,只管律法吗?这有何难。”严格执法很难吗?以前是很难,谁知道那个强(奸)不成怒而杀人的男子是天津的衙内,还是宁波的外教,小小的衙役睁只眼闭只眼,被强(奸)被杀死的人又不是衙役的亲人,何苦出头惹了深不可测之人?但如今不管就是自己流放三千里,谁忒么的管那些人渣的背后是谁,只管先抓了,其他的事情关老子P事。
……
某个县城中的大街上,一辆驴车陡然停住,一个男子跳下车,抓住一个女子想要强行扯上马车,那女子拼命的惊叫:“救命!救命!”
那男子见周围有人望了过来,一边用力扯那女子上马车,一边大声的道:“我们认识,感情纠纷,与你们无关。”
一群路人皱眉,有些不知所措。但那女子实在是叫得太凄惨了,终于有路人出头大骂:“王八蛋,你说是感情纠纷就是感情纠纷啊?放手!”有人出头,其余路人立马附和,空荡荡的街上瞬间冒出了几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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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子心一慌,手上松了劲,那女子急忙连滚带爬的逃进人群之中,被一群人护住。
那男子在路人们的呵斥声中离开,嘴里犹自不干不净:“老子和她相过亲的……老子给她买过糖人的……老子打她关你们什么事……”这次没打到是因为太冲动了,没看清楚附近有多少人,下次一定先观察四周,没人才下手。他愤愤不平,男女感情纠纷,那些路人甲凭什么多管闲事?老子娶媳妇关你们P事?
一群路人安慰着那女子:“冷静点,不要只会叫,光是会叫有个P用!”“你好歹喊几句贼人抢劫什么的,不然其他人哪知道你们不认识。”那女子只是浑身发抖,抱着脑袋还在低声尖叫,人生第一次遇到被人强行拉扯上马车,什么喊“贼人抢劫”,什么“我不认识他”等等在空荡荡的大脑中完全不存在,只有本能的尖叫压倒了一切。
有人推着那女子:“快去报官啊。”那女子这才如梦初醒。
远处,一个衙役跑过来问道:“刚才谁在尖叫?出了什么事?”
半个时辰后,有人敲响了那抢人的男子的家门:“李三毛在家吗?”
那男子李三毛毫不在意地道:“谁啊?”
“嘭!”数个衙役破门而入,在那李三毛目瞪口呆之中冲到了他的面前,十七八只手落到了他的身上,将他打倒在地,然后又是十七八只手抓住了他,有人欢喜地叫:“抓住了!”
那李三毛大惊失色:“你们抓错人了,我什么都没干!”一群衙役将他捆绑得严严实实,这才道:“有什么话与县令老爷说去。”
李三毛的家人从房间里赶出来,脸色都白了:“衙役老爷,我家李三毛犯了什么罪?”李三毛惨叫:“爹!娘!我什么都没做!快救我!”
衙役们将李三毛簇拥着送入了衙门,县令早早地就等在那里,见李三毛带到,问道:“李三毛,今日你是不是在街上意图强行将女子周翠花抓进驴车?”
浑身打颤的李三毛明白了,原来是那个贱人告了他,他立刻不怕了,挺直了身体道:“那周翠花与小人相过亲的,小人有话要和她谈,动作粗鲁了些。”认识的人聊天,算什么错,大不了打几个板子。李三毛心中发狠,今日受到的屈辱和伤害,下次一定要周翠花加倍偿还。
县令笑了:“总有人以为自己的‘道理’超过了律法,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今日本官叫你一个乖……”他收敛了笑容,盯着那个男子,冷冷地道:“在你爹妈眼中你是皇帝,在朝廷眼中你连蚂蚁都不如,敢违抗朝廷法令,敢以自己的道理取代朝廷的律法,本官就让你这辈子都记得什么是朝廷的律法!”
那李三毛大喊:“官老爷,我真的与周翠花相过亲的,我真的认识她。”
县令微微摇头,自己真是愚蠢了,与这种人说什么道理呢,与这种人讲道理的办法只有一个。他喝道:“来人,李三毛强抢民女,杖一百,徒二十年。”
李三毛凄厉地叫:“我不服,贪官!我不服,你草菅人命!我没错!”
一群衙役抡起板子打下,这辈子没被人打过的李三毛整个人陡然挺直了身体,凄厉地叫:“啊啊啊啊!”只打了十板子,李三毛就昏死了过去。
“拿水泼醒了,继续打。”衙役们见得多了,有的是手段让人痛不欲生。
李三毛判了如此重的徒刑,李三毛的家人怒不可遏又委屈无比。
李三毛的爹双目血红,对着县衙大门怒吼:“不就是拉一个贱货上驴车吗?这个贱货这辈子没有坐过驴车,让她做驴车是便宜了她,凭什么就要判我儿子二十年徒刑?”
李三毛的娘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儿子从小老实,最听话了,对我很孝顺,他就是在街上看到了熟人,想要请她去酒楼吃饭而已,怎么就变成强抢民女了?”
李三毛的爷爷大哭:“贪官污吏贪赃枉法,老天爷怎么不打雷劈死了他们!”
李三毛的奶奶拍着大腿嚎哭:“感情纠纷说得清楚谁对谁错吗?清官难断家务案,凭什么都是我家孙子的错?”
一群李家的亲戚举着横幅,敲着锣鼓:“贪官贪赃枉法,期盼青天大老爷拯救良民。”
一群围观百姓出着主意:“你们不用怕,你们有冤情,官老爷不敢把你们怎么样,若是你们告到了京城,这里的官老爷个个都要人头落地。”
又是一个百姓道:“对!对!现在不用怕官老爷了,官老爷不替老百姓办事,我们可以去京城告官老爷,颍川郡不是有衙役老爷被京城的大官流放了吗?”
李家的人更加坚定了,春风吹,战鼓擂,不是百姓怕官吏,而是官吏怕百姓。
县衙内,县令冷冷地坐着,一群官吏的脸色很是不好。这种事情闹大了很容易成为把柄的,妥妥的官逼民反,鱼肉乡里,搞不好门阀一封信就被朝廷罢免了。
一个官员对着衙役怒吼:“那个被拉上车的女子为什么还不来?”有那女子出面现身说法,怎么都可以解释衙门没有贪赃枉法,断案行之有矩。
一个衙役愁眉苦脸:“那女的不愿来,她说双方的家长认识,撕破了脸不太好。”
一群人怒了,这就是衙门不肯管“感情纠纷”的原因之一,衙门不管的时候骂衙门不作为,衙门按照法律管了,结果又变成了“撕破了脸不好”,马蛋啊,这种女人真忒么的不是人!
外面闹得越来越厉害,一群官吏如坐针毡,这么闹下去肯定要闹到洛阳的,怎么办?
县令笑了:“你们都老了,记性不好了。”一群官吏一怔,看县令模样好像很是悠然自得。
县令一点都没有伪装,是真心的悠然自得。
他淡淡地笑道:“门阀一份书信就罢免了我们?本县内门阀何在?在隔壁县的农庄里。”
“百姓群情汹涌,洛阳震怒爆发群体(性)事件?胡刺史什么时候在乎过民意了?”
一群官吏深深地呼吸,真的是老了,观念竟然扭不过来,忘记加入胡问静的友好温暖善良大家庭之后再也不怕道德指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