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华服老者看着王衍的文章,长长数千字,将胡问静的来历、目的、以前做过什么、以后会做什么写得清清楚楚,虽然没有一个字提到胡问静要消灭门阀,但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了不是胡问静死,就是门阀灭亡的残酷选择。
那华服老者淡淡地道,将手中的檄文扔到了地上:“真是毫无文采啊。”
其余人沉默不语,这个时候谁有空讨论王衍的文章有没有文采。
一个年轻男子认真的道:“琅琊王氏阀主王衍其人不正,所言多有不实,我等当从长计议。”王衍的文字中列举的事实看似是事实,其实却是剔除了真相的事实。
“逆贼胡问静身边友人无一门阀子弟”错的离谱,王恺,王敞与胡问静的关系就不好了?洛阳屠杀三十九个王侯之后胡问静亲口点名王恺王敞父子,这还不算友人?礼部官员与胡问静亲善,礼部官员就不是门阀子弟了?贾充虽然是寒门子弟,寒门就不是门阀了?
“荆州八大门阀欲结好逆贼胡问静”简直是颠倒黑白,谁不知道荆州八大门阀以为是荆州的土皇帝,哪怕是朝廷任命的官员依然要处处打压。
“任用白絮、周渝、回凉、姚青锋、周言等尽为平民女子”是无视了金渺等门阀子弟了。
总而言之,王衍的文章不可信。
另一个年轻男子却摇头,道:“虽然王衍的文章有些瑕疵,但是胡问静在荥阳杀戮门阀子弟,将门阀子弟发配到农庄却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他们地处豫州颍川郡,毗邻司州荥阳郡,这中牟和荥阳发生的事情知道得还算清楚。
那年轻男子朗声念着胡问静的七杀诗:“人之生矣有贵贱,贵人长为天恩眷。人生富贵总由天,草民之穷由天谴。”
他看着周围的家族子弟,道:“这几句将胡问静憎恨门阀的心思写得清清楚楚,再看她对中牟的门阀极尽残忍,这无视门阀的血统和尊严,想要摧毁门阀地位,将那些贱民与我等平等对待的心思已经呼之欲出。我颍川荀氏乃名门望族,胡问静绝对容不下我们,若不早早图谋,只怕为胡问静所害。”
那年轻公子看看周围的家族子弟都正襟危坐一声不吭,忍不住冷哼道:“胡问静出身低微,见到我等贵族血统后自惭形秽,努力想要攀扯门阀,失败后心理扭曲,自己得不到高贵的血统就想要毁灭所有高贵的血统,何足为奇?”
有人看着那年轻的男子,微微皱眉。那年轻的男子自负才高八斗,远超先祖荀攸荀彧,但却不得朝廷重用,只是一个小小的九品官,从来都对胡问静鄙夷和愤怒不已。有时候都搞不清他是因为自身的际遇对胡问静充满了偏执的憎恨,还是真的看穿了胡问静的内心。
有家族弟子终于看不下去了,提醒道:“十六哥,你是九品官不是因为你没有才学,是因为先帝的法令是不当县令,不得入六部。”大缙朝豪门大阀的子弟太多,官位太少,每天都有豪门大阀推荐自己的子弟当大官,搞得司马炎烦不胜烦,干脆出炉了一条法令,没有当过地方官的官员不得进入中央,这才让耳根子清净了一些。
这荀家的“十六哥”就是因为这条法令不得不去地方当九品官历练,可惜运气不好,还没完成提升到中央的步骤,这司马炎就逊位了,朝廷就陷入了混乱,谁都没空理会小小的九品官的晋升,这“十六哥”就一直只是个小小的九品县令了。
那“十六哥”冷哼一声,道:“就是论事,你们若是因为三叔荀勖而遮蔽了眼睛,那是自取灭亡。”
在座的颍川荀氏子弟一齐长叹,这“十六哥”说到了要害上了。
琅琊王衍的文章没有写错,这胡问静在荥阳的言行怎么看都是想要灭了所有门阀的,颍川荀氏作为豪门大阀之一理应与琅琊王氏联合起来绞杀胡问静。这江山社稷是司马家还是司牛家的并不重要,是采用曹老板的唯才是举,还是司马炎的九品中正制其实也不重要,真正重要的只是门阀子弟必须永远是上等人,只要保证了这一点,门阀支持谁或者反对谁不过是为了门阀的前程做出的选择而已。但胡问静摆明了想要灭掉门阀,门阀又怎么会支持胡问静?
只是这颍川荀氏遇到了巨大的麻烦,那就是颍川荀氏之中有人与贾充胡问静是一伙的。
光禄大夫荀勖一直是贾充的同党,不论是献计贾充与司马炎结亲家,还是排挤任恺山涛,荀勖一直坚决的与贾充站在同一边,有贾充就有荀勖,贾充倒台荀勖就完蛋。荀勖与贾充的关系就是这么的铁。
所以荀勖与胡问静也算是自己人,在胡问静和贾充杀了三十九个司马家的王侯之后荀勖更是毫不犹豫的为贾充掌握洛阳出谋划策。如此亲密的同党的关系,胡问静会怎么对待荀氏呢?
某个荀氏子弟喃喃的道:“-->>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胡问静在这句诗词中毫不掩饰想当皇帝的意图,这首诗已经是标标准准的反诗了,若是胡问静真的成功当了皇帝,荀勖会不会成为三公?荀氏会不会权倾天下?
摆在颍川荀氏面前的就是这么一个狗屎的局面。从大局和长远看,胡问静要灭门阀,荀氏也是门阀,理应坚决的反对胡问静;从眼前看,颍川荀氏骑虎难下,怎么都不可能与贾充撇清关系的,而搭上了胡问静的路子还有巨大的利益可以期待。
这该怎么选择?
颍川荀氏一族子弟中的精英尽数集结在此,却不能决也。
有荀氏子弟暗暗叹息,百年前荀彧荀攸何等走运,在十八路诸侯之中押对了宝,如今他们又该押谁?难道再学当年荀家的手段,全面撒网吗?可胡问静挑战天下门阀,难道他们派人去天下门阀吗?荀氏没这么多子弟啊。
荀氏家族中的几个老者互相看了一眼,心中凄苦,以智计闻名天下的荀攸荀彧的子孙后代中想要找个聪明有决断的人竟然都找不到,这荀家只怕要没落了。
“荀氏分裂成两支,一支去洛阳投靠荀勖,支持胡问静贾充,一支在颍川高举义旗讨伐胡问静。”几个家族老者无法决断,只能使出最垃圾的办法,两面下注总不会输得精光吧?
几个家族老者互相提醒:“口号可以喊,切莫当真。”勤王讨伐胡问静的口号必须喊,还必须响亮无比,但是千万不能真的出兵,不然就不是两面下注,而是自相残杀了。
有好几个年轻弟子对两面下注的办法很是不屑,当年诸葛家魏蜀吴三方下注呢,结果被第四方司马家杀得干干净净。做大事就要有决断力,孤注一掷全部押上去,想要左右逢源很容易被当做墙头草的。
……
陈郡谢阀。
有人在宅子中飞快的奔跑,差点与另一人飞奔的撞在一起,两人来不及责怪对方,只是互相看了一眼,就急匆匆的各自跑开。
一个老者坐在案几后,怔怔的看着宅子中乱哄哄的景象,喃喃的道:“没想到我谢阀也有慌乱不堪的时候。”顶级豪门讲究的是礼仪第一,在家中奔跑这种失礼的事情那是绝对不允许的,此刻却有无数人在四处乱跑。
另一个老者眯着眼睛,嘴里牙齿都要掉光了,咧嘴笑道:“上一次谢氏之中乱糟糟的模样应该是在司马懿杀了曹爽的时候。”
其余老者点头应着:“正是。”
司马懿兵变杀了曹爽,天下震动,谢氏仓皇之中召集仆役佃农分发刀剑准备自保,当时也是如此的混乱。
几个老者笑着:“当年没事,如今也不会有事的。”这谢家虽然是顶级豪门,但是其实在朝廷中已经没有大佬了,眼看就要没落了。
一个年轻人听见了,笑道:“叔公们何以如此苍凉,天下越是纷乱,我等才越有机会。”稳定的朝廷哪里轮得到没落的门阀崛起,只有混乱的天下才会群雄辈出的时代。
另一个年轻人在远处大声的下令:“去买米粮,马匹,刀剑,不论什么价格,有多少要多少!”眼看天下要大乱了,这些东西才是保住家族进而出人头地的根本。
谢氏门外,陈郡其余门阀的人皱眉看着,谢阀也开始准备了,他们是不是也要准备?
有人叹息:“胡刺史如此狂妄悖逆,竟然想要杀尽天下门阀,我等虽然不是豪门大阀,但也是门阀啊,只怕在胡刺史的杀戮之内,还是小心些好。”
其余人点头,有备胜过无备,胡问静若是真的想要杀光天下的门阀,他们就立刻跟在大门阀背后出兵讨伐胡问静,若是胡问静只是虚张声势,他们也只是浪费了一些人力物力,反正这秋收之后地里没有什么重要的农活,也不算耽误了农事。
众人纷纷散开,各自准备开战,有人长叹道:“真有人狂妄到要杀尽天下门阀?”想想这王衍的檄文写得真是正确,“污妖王不是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
洛阳城内。
荀勖匆匆进了宫,见了贾充就开始抱怨:“胡问静呢?胡问静在哪里?这丫头是不是疯了?哪怕她想要当皇帝,想要杀尽天下门阀,也无需如此张扬吧?”他从不担心胡问静会杀了荀氏,所谓狼狈为奸,为虎作伥,就算胡问静看不清自己的实力,一心想要做皇帝,想要杀尽门阀,也是需要有党羽支持的,荀氏完全可以成为胡问静的党羽,胡问静没道理杀光自己的党羽。
站在荀勖的高度对“杀尽门阀”有更深刻的理解,不就是认为门阀利益太多权力太多,干涉朝廷的政策乃至隐约把整个朝廷当做傀儡吗?荀家没有这么大的野心,很乐意配合胡问静杀光其他野心勃勃的门阀的,比如那个该死的琅琊王氏,真以为“王与马,共天下”了?
但是想要杀光门阀也要讲策略啊,要不动声色,要拉一批打一批,要远交近攻,要一步步的蚕食,哪有在己方的地盘都未稳定的情况之下这么激烈的挑衅天下门阀的?
荀勖很是愤怒:“贾公,你再不管管,我等只怕都要人头落地。”他知道贾充阳寿快尽了,所以想要把筹码尽数押在胡问静身上,他很支持的,荀家也没有什么人才,想要保住荣华富贵就需要押宝在胡问静的身上,可是押宝不代表就不指点胡问静了,任由胡问静鲁莽的乱来,真的不怕胡问静作死了所有人?
贾充摇头长叹:“唉,倒霉,千算万算,就是算错了一步。”
贾南风和冯紞也黑着脸,他们两个也很是不理解胡问静是不是脑子有病,以前看着很是沉稳的一个人,怎么去了一趟荥阳之后就变成了神经病了。
贾南风直言不讳:“父亲,为何任由胡问静胡作非为?为何不招揽天下门阀士子?拉拢一个敌人就是多了一个自己人,此消彼长就是敌人弱了两分,我们此刻已经是众矢之的,为什么还要挑衅天下门阀?”她在胡问静发文司马越是逆贼,封赏杂牌皇室宗亲的时候就举一反三,皇室宗亲可以拉拢,那么地方官员、军队将领、豪门大阀为什么不能拉拢?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是一个大饼不够,就给两个啊!只要肯给利益,就没有搞不定的人。但这个完美的计划被贾充直接否决了,任由胡问静鲁莽的直接杀杀杀。贾南风有时候真是怀疑父亲贾充是不是被胡问静用巫蛊之术控制住了,这么低级的手段都不会用,这还是纵横捭阖数十年不倒的朝廷权臣贾太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