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余人已经到了近处,得意的叫:“只是一些小伤。”
庄子里的人欢呼的更加大声了。有人急忙点亮了火把,有人开始拉开桌面摆酒宴,整个庄子立刻变得热闹无比。
那十余人跳下驴车,庄子里的人赶上去开始搬货,一匹匹的布匹很快的堆积到了一起,有人认真的清点,有人仔细的查看布匹的成色,有人琢磨着能卖什么价格,有人取出了刀伤药和绷带,娴熟的给受伤的人处理伤口。
那十余人的带头人葛阿毛得意的笑着:“那些护卫竟然敢还手,谁给他的胆子?老子一刀过去就砍翻了他!”然后拿起一碗酒水,一仰脖子大口的喝下,然后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空碗在桌上打着转。
他大声的道:“老子是个仁慈的人,没有砍死了他,算他小子走运!”
周围的人都咧嘴憨厚的笑着,他们都是厚道人,要钱不要命的,只要对方老实的抱着脑袋蹲在马车边,他们绝对只抢马车,不会碰那些车夫护卫货物东家一根毫毛的。
有人责怪着:“阿毛,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你娘还以为你被官府抓了。”村里的其他人点头,新县令公孙攒最近一直在抓盗贼,风声有些紧,附近几个村子有好些人被抓了。
那葛阿毛拍着大腿嚎叫:“这能怪我吗?这商贩最近越来越少了!我跑出老远,又等了许久,这才遇到一个小商队。”他大声的骂着:“这该死的世道,怎么商贩就越来越少了呢?还让不让人活了?”
庄子里的人一齐骂着,世道不好,商人越来越少,这抢劫都受到了重大影响。
话题渐渐的转移到了新县令公孙攒身上。
有人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公孙县令最近抓了不少人。”
有人数着手指:“桐坞村被抓了两个,龙坞镇有八个,上城棣村、白龙潭、小和山、老焦山都有人被抓了。唉,这以后怎么办呢,还让不让人活了?”
一群人一齐叹气,种地能够有多少收入,要多久才能攒钱盖房子买田地娶媳妇生儿子?虽然枝江也算风调雨顺,土地肥沃,可是架不住种地不赚钱啊,一年到头也就从土里刨一口吃食而已。想要过上幸福美好的日子就必须靠抢劫!只是这抢劫的营生越来越不好做了,经过枝江的商人越来越少,官府抓的越来越严。
葛阿毛笑着:“我听说荆州刺史老爷在江陵大力的修路,说是要……”他皱眉思索,那个词语太陌生了,他想了一想才想起来,“……对,是要‘招商引资’!这是要大力的鼓励商号开店做生意啊,若是江陵商号多了,这枝江距离江陵不过两百里地,枝江的商人能不多起来?我们只要熬上一两年,肯定能够再次发家致富的。”
他看着一群村民,大声的道:“县令老爷抓贼,那就让他抓咯,我抢劫商号,没有杀人,没有放火,总不是死罪吧?该坐牢就坐牢,该苦役就苦役,几年工夫就出来了,到时候家里有屋又有田,岂不是快哉?”
一群村民用力的点头,就是这个理!只要把抢来的钱财尽数用来盖房子买地或者埋在了地里,任由官府抓人,也不去花钱打点疏通,该判几年就几年,那这抢来的钱财就是这坐牢和苦役的工钱了,怎么看都是大赚了一笔。
有村民大声的道:“只要抢一次就能顶我十几年种地的收入,抢三次我这辈子的收入都有了,关上几年怕什么,官府还要管我吃饭呢。”
其余村民哄笑,就是这个道理,睡满是虫子鼠蚁的潮湿稻草,每日不见阳光,每天不做事就有饭吃,这哪里是受苦,根本是享受吗?若是被判了去挖矿也不打紧,庄稼人其余没有,就是有力气,挖几年矿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葛阿毛大声的道:“牺牲我一个,幸福全家人。”周围-->>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的村民一齐笑着:“牺牲我一个,幸福全家人!”
这句话可不是葛阿毛想出来的,这句话已经在枝江县附近的乡镇村子中流传了好些年了,起初没什么人支持,可后来越来越多的百姓响应。
种地收入微薄,又要看门阀老爷地主老爷的脸色,又要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像去岁洪水肆虐,那些种地的人没了收成,就算地主老爷免了佃租,一家人又吃什么?这种地是绝对靠不住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抢劫,既不需要交佃租,又不在乎旱灾水灾虫灾,一次成功就能吃几年,哪怕被官府抓了也不过是坐牢和苦役而已,坚持几年出来后就有房有田有钱,简直是财富密码。【注1】
这种地不能养活自己,抢劫可以全家受益的财富密码迅速的传遍了枝江,又向西传到了紧邻的宜都国各地。宜都国卡着蜀地到荆州的出入口,这蜀地的商人若是走水路几乎必然要经过宜都国各县,这抢劫蜀商比枝江县更加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葛阿毛打量着四周的村民,村子里还有好些人没能存够盖房子的钱财,只怕还要多抢几次。
葛阿毛大声的道:“顶多三年,一定让大家都住上新房子!”
葛衙庄的一众村民一齐叫好,举起酒碗大声的道:“饮胜!”
一些妇人端了菜肴出来,肉香传遍酒桌。
“大块吃酒,大块吃肉,这就是替(天)行(道)啊。”葛阿毛大声的道,只觉志得意满,他带领全村人发家致富,可谓是上应天意,下顺民心,众望所归。
有人夹着大块的猪肉,嘴里唾沫横飞:“大家伙儿都记住了,抢劫的时候千万不要动手杀人!能不伤人就不伤人。一来杀人是重案,衙门一定会着重追查,抢劫却是小案子,那些外地来的商人在枝江待不久的,只要那些苦主一走,哪个衙门有空去管?二来杀人要偿命,抢劫就是坐牢,我们没道理为了钱把自己的脑袋赔上对不对?三来这商贩若是死了,以后谁敢走这条道?给商贩留条活路就是给我们自己留条活路。那些梁山贼寇就是不懂这个道理,杀尽了商旅,结果没商旅敢从梁山经过,他们要吃要喝,没有商旅吃什么喝什么?只能抢劫城镇,这就惹怒了官府了,结果完蛋了不是。”
一群人乐呵呵的听着,这些话枝江县每个村子的人都会说,听都听腻了。
有人站了起来,举着酒碗大声的道:“大家都记住了,若是衙门找上了门,千万不要反抗,不过是坐几年牢,何必坏了规矩?也不要认其他案子,只管认下有人证物证的案子,其余案子千万不要认。”
众人大声的应着老生常谈,自顾自的喝着酒肉,聊着八卦。一些孩童在酒桌上拿了肉吃了,又跑去玩耍。
一个小孩子大声的叫着:“等我长大了也要去抢劫,然后盖大房子,娶漂亮媳妇!”一群成年人笑着摸着他的脑袋:“好孩子,有种!”其余孩子大声的叫着:“我也要抢劫!”“我长大了也去抢劫!”一个妇人取了馕饼塞在孩子们的手中,笑着道:“好,大家以后都去抢劫。”孩子们欢呼着叫着。
幸福的气氛弥漫了整个庄子。
……
胡问静看着公孙攒,问道:“所以,这就是一个全民以为抢劫才是王道的城市?”
公孙攒道:“是。”
胡问静叹气:“真是江山代有人杰出啊。”
“抢劫了,所有账款消失不见,然后老实坐牢,该几年就几年,出来后享受幸福人生,这脑子真是灵活啊。”
“偏偏好像还就是这个道理!”
该抓的,抓了!该坐牢的,坐牢了!该挖矿的,挖矿了!
难道有错吗?一点错都没有。
公孙攒郁闷的就是这里。他严格按照法律执行,抢劫必须受到惩罚,可发现老百姓完全不在乎,抢劫带来的收益远远超过坐牢和苦役带来的痛苦,这些百姓已经公然把抢劫当做了正经职业,把坐牢挖矿当做了职业收益和损失的一部分,听说已经有人从小开始训练挖矿,力争在用最专业的技术安全度过挖矿苦役。
这忒么的还是惩罚吗?
公孙攒对刑法莫名的憎恨,为什么就不能更严厉点呢,比如抢劫罪不论多少一律死刑,这不就简单了吗?搞个P的少杀慎杀!
他认真的提出自己的解决方案:“刺史,我想要加重刑罚,杀了那些刁民。”
公孙攒大老远亲自跑一趟江陵城就是想要在法律之上加码。以为抢劫不用死罪?偏偏就死罪了!看还有谁敢抢劫!
其余人很是认同,按照法律做事的了竟然被刁民钻了空子,受到处罚还洋洋得意,这简直是对执法者的羞辱。
众人叫着:“严惩!必须严惩!”“不杀一儆百,何以阻止犯罪?”
这抢劫究竟该判死刑,还是判苦役,其实是一个非常含糊的问题,大缙律法遵循曹魏法律,而曹魏法律遵循汉法,这抢劫其实是可以判死刑的。但是大缙讲究德治,讲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不是造反,任何罪行能递减三等绝不递减两等,这叫“仁德”,叫“爱心”,传出去是大大的美名。比如某某官员就是有着从不判死刑,一律重罪转轻罪,轻罪转无罪,然后百姓感动,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传为朝廷美谈。朝野歌颂,官员争相仿效。
公孙攒和一群人盯着胡问静,他们没有直接严格处死抢劫犯而是征求胡问静的意见,是因为那些女官盯着胡问静呢,若是荆州冒出严格执法处死抢劫犯的案子,会不会被那些女官当做攻击的把柄?风口浪尖,不可不防。
胡问静看着公孙攒,再看看向德宝、沈芊柠、金渺等人一脸的认同,该死的,最近装缩头乌龟是不是装过头了?
她认真的道:“实话告诉你们,胡某只要不造反,就是在荆州捅破了天都不会影响胡某的地位和权势。胡某在成为辅政议员的时候第一时间就保证了只要胡某活着,这荆州就是胡某的地盘。”这话也就只能骗骗这些对政治不太了解的菜鸟们了,开国皇帝司马炎都能被逼逊位,这世上有什么是永恒的。
公孙攒向德宝等人仔细的看胡问静:“真的?”
胡问静用力点头:“真的!你们只管按照最严格的法律去执行!”她的这些手下都是善良守序阵营的,优点是老实可靠,不会背后捅她一刀,缺点是想着有法可依,执法必严,想着“罪刑相当”,下黑手的时候有些束手束脚。有得必有失,世上就没有完美的事情。
……
葛衙庄内,葛阿毛召集众人:“今日再去抢一票,看太阳越来越毒了,干完这一票且在家中待上几个月,等秋天了再去动手。”
庄子里的村民点头,好汉不赚六月钱,大热天根本看不到几个商人,等秋收之后商人多了再动手才好。
庄子口有人叫着:“不好,官差来了。”
公孙攒带着百余士卒和衙役进了葛衙庄,笑了:“都出来。”
庄子里的村民规规矩矩的都站了出来,也没人想着隐藏或者逃跑,事儿犯了,老实被抓就是了,绝不会让衙门难做的。
公孙攒淡淡的道:“葛阿毛,前几日抢劫商旅,是你干的吧?”
葛阿毛点头,一点点都诡辩:“是,县令老爷,是小人斗胆干的大错事,小人愿意伏法。”规规矩矩的跪下,一个人把罪名都扛了,若是官府逼供还有同伙谁谁谁,那么他就会按照规矩,说是流寇张狗子,李四宝,赵鸭血等人,如今已经不知道这些人去了哪里。
公孙攒看四周的村民,村民们的脸上没有一丝的惊慌,平平静静的,甚至带着一些憨厚的笑容。
这就是温厚纯良的百姓啊。
公孙攒心中好笑极了,脸上露出了笑容,渐渐的笑出了声,声音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