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来吗?”
年少的主君站在铜镜面前, 仔细地系上天皇才能穿的黄栌染御袍的腰带,当说这句话的时候, 他并没有回头,只是凝望着铜镜里的自己。
明日他就要登基了。
梭衣天皇只是恐吓了两句就立刻同意退位,真是废物。
铜镜映照的人影并不清晰, 宛如梦幻泡影。镜子里的人熟悉又陌生,纹路复杂的衣袖由于这里光线昏暗而显得有些诡异的晦涩。
“久见大人称自己因病难行, 不愿前来。”
报信的人如是说。
“这样吗?”
他听见这位年少的天皇如是冰冷地说:“他病得不能走路又如何?我要见他,就算是爬着他也要爬过来见我。”
这道口谕忠诚地传到了久见秋生的耳朵里, 但是事实上他已经病得起不来榻了。
身上冷得没有什么知觉, 但凡多说了几句话喉咙就发疼,会咳嗽出斑斑点点的血来。
如今他身边只剩下阿犬一个, 偶尔阿犬的师傅西平喜二郎也会过来看他。
西平喜二郎就是一个平平凡凡的画客,人家看在他徒弟阿犬的面子上才勉强用眼睛看他。如今久见秋生见弃于君王, 阿犬既不另寻高就, 又不在人前显露名声, 自然也不再有人关注他,反而叫他来去自如。
传口谕的人说出这话的时候,西平喜二郎正在给久见秋生画像, 阿犬无声无息地侍立在旁。
说来好笑, 他初见久见秋生时做的可不是什么好事,叫久见秋生当场逮着丢进牢里,没想到如今倒是修身养性,真的画那些花草树木了。
“我早就不再画那个什么东西了。”
久见秋生坐在廊下, 西平喜二郎在那边捏着笔画他,故意说些轻松的玩笑话逗他开心:“那时候画人,还不是因为要养阿犬这个小崽子,就想着做一些来钱快的事情么?后来阿犬跟着大人您做事,我吃吃用用都不用操心,心里便后悔,想要改邪归正。怎么改?害!我仔细想了想便决定再也不画人,就这样和以前一刀两断。”
“那怎么如今又画了?”
“大人不是寻常人,是画中人。”
西平喜二郎拍他的马屁:“我这人有毛病,瞧见那些个长得好看的人,不画下来,心里就觉得可惜。”
久见秋生知道他是故意说讨喜的话,虽然心里并没有什么欢喜可言,却应景地笑了笑。于是西平喜二郎觉得自己很棒,便继续没个完儿地絮絮叨叨,说些诸如城外某棵树几百年没有开花,但是前几日忽然开花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便是这时候,传令的人来了的。
于是朱羽院里便忽然安静了下来,死一样寂静。
半晌,久见秋生就笑:“罢了。”
西平喜二郎有些愣愣,就听得那形销骨立的青年道:“臣领旨。”
“就不能……就不能不去吗?”
从来都只知道画画的画师心里惴惴不安:“大人你的身体这么不好,要是路上受了风……”
他实在是个傻的,一点也不通政治,也不明白这世上总有明知道前面是风霜刀剑也不得不前往的死路,兀自在那里担心久见秋生的身体。
这人实在是天真得好笑。
“无碍。”
于是那白衣的青年便对他笑了笑:“你为我作小像,不是才画到一半么?待你画完了,我还要回来看的。”
于是西平喜二郎便也稀里糊涂地应了一声“哦”。
“走吧。不是要让我入宫恭贺么?”
久见秋生不再看西平喜二郎,他身上真的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便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阿犬扶着他上了马,他已经没有力气走马了,只是伏在马背上,微微地垂下眼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手里的木雕。
阿犬牵着马绳平静地走在街道上,路上没有人认得出来这个伏在马背上瘦得脱了形的男人就是他们曾经崇拜到了极致的久见大人。
久见大人可是一身黑衣,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战神,他骑上马能够奔袭千里,下了马能够刀斩佞臣,冷泉城的少女十个有九个想要嫁给他为妻,少年个个都想入辰巳午未四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