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事情多呢, 那位紫藤姬君。”
骑着一匹毛色斑杂的老马上, 武士随口抱怨了一句。
他表现得很是烦躁,然而嘴角却志得意满地翘起来——甚至出于这种喜悦, 他似乎想要挥舞马鞭打一下自己马儿以显示自己的威严;但是到最后他还是放弃了。
因为他骑着的这匹马实在是老而瘦,一副皮包骨头的可怜模样, 让人觉得若是它吃了一顿鞭子,大概立刻就会倒下死去。
“谁说不是呢?”
与他同行的那位武士更加年轻一点:“明明是一个男儿,然而却穿着女人的衣服, 事情和女人一样多,真是上不得台面啊。”
他们似乎完全忘记了,即使是隶属于新夫人的武士,也属于领主府;而紫藤姬是领主府地位尊贵的嫡子;不管怎么说,紫藤姬都是他们所必须尊敬效忠的存在,即使真的“上不得台面”,也轮不到他们说。
但是就算是说了又怎么样呢?赤池国和青土国这些年一直在开战,身为来自青土国的已逝夫人之子, 重病缠身以至于要被当做女孩子养育的紫藤姬又能如何?
他什么也不能做。
这种三言两语的侮辱并不值得被送到领主的桌案上处理,而处理内务的新夫人自然不会真正地处罚自己的属下。
由于并不够美貌, 在紫藤姬的母亲没有逝去的时候, 明明她也是一国姬君, 却处处被压了一头——而如今曾经压制自己的女人已经去世,只留下了一个羸弱无助的孩子,不取了他的性命已经是仁慈,更不要说什么公平公正的善待。
事实上, 这位夫人大方地任由紫藤姬继续苟延残喘,某个意义上正是由于想要折磨他取乐——今天,就是七五三节,看到紫藤姬穿着女人的衣服被迫在女人的节日里拖着病体艰难地对着她跪拜,她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不管怎么说,大概是由于阿雾付出的是一枚甲斐金山出产的纯金棋子这么昂贵的代价,她终于央求得效忠于新夫人的那两位武士停了下来,同意去看一下情况。
当这两个鼻孔长在天上的武士离去之后,剩下的两位武士——他们是曾经效忠于紫藤姬的母亲,而此时也依旧效忠于紫藤姬的忠贞之人,情不自禁地便开口问道:“为什么要他们去呢?在下也可以……为什么一定要给他们钱财去做这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呢?”
阿雾的嘴唇艰难地开了又合,最后她终于压低了声音,痛苦地说出了这番话:“姬君……姬君是女孩子打扮,已经出落得很美丽了。”
假如说对他忠诚的两位武士哪怕离开了一位,在这个危险而恐怖的世道里会发生什么都是不可预知的……哪怕是一点的可能,也决不允许!就算是死去,也不会让姬君受到伤害!
一时间那两位武士都目眦欲裂,然而却又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地握住腰上的大太刀,下定决心要护得紫藤姬周全。
倒是阿雾有些疲倦地笑了:“倒也不是没有好处……”
她顿了一下,想起如今那位新夫人便咬牙切齿:“那个毒妇强行把这两只走狗塞进我们姬君的踯躅冷泉馆里来,也不知道是算计着什么。现在我给他们俩的黄金棋子只有一枚,然而他们却有两个人,此番必起嫌隙。若是往后真要生事,多少也能露出些端倪。”
这番构思实在是她苦思冥想后灵光一闪,不过此时此刻效用倒还没有显现出来。两个不知不觉已经入了算计的武士此时此刻还在高兴,全然没有想到一枚棋子黄金要怎么分。
“虽然是破落户,但是出手还蛮大方——谁知道是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两个人便继续如刚才一样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懒懒散散地往这边走。
他们站在山坡上眺望了一下,似乎是一群孩子在那里玩耍。
年轻的那个武士忽然便玩乐心大起,遂抽了马一下——他的马比他身边那个老武士的马看上去要年轻健壮得多,挨了一鞭子之后顿时便撒腿狂奔,从山坡上势如破竹地往下向着众儿童冲去。
此时此刻,这些贫苦人家的蓬头稚子们尚还在笑——站在外围的日月丸是哑巴,于是视力与听力都比寻常人要好许多,忽然脸色一变,咬着笛子吹出了连续几声尖利的哨声,扑进挤成一堆儿的孩子中间,奋力将他们硬生生地推开。
此时此刻,骑着马的武士已经冲到了面前。
看到儿童已经散去,他有些失望,于是便恶狠狠地瞪着日月丸,用力地一勒缰绳——于是那马儿便嘶鸣一声扬着前蹄站起来,眼见得要踩下去——
只要被马踩实了,推开了最后一个孩子但是自己还被留在原地的日月丸就算是没有被踩断脖子当场死去,估计也是粉身碎骨。
他睁大了眼睛。
千钧一发。
风声。
以及一句压抑在喉咙里的咳嗽声——久见秋生那一瞬间是想口吐芬芳的,但是就在他国骂都要被这个年轻武士逼出来了的时候,他终于想起来了武士的“切舍御免”权,于是硬生生地忍住了自己小嘴抹蜜的**。
他从石头上跃下来,借着冲力扑住日月丸然后在地上急速打了一个滚儿,硬生生地避开了马蹄——那马蹄从他的手臂外侧狠狠地擦过,上面钉着的马蹄铁在空气里撕裂出刀痕一般的风,连着久见秋生手臂外侧被擦落的一大片血肉一起踏入尘土里。
但是到底是踏空了——马有失蹄,或许是因为这卯足了劲的一下踩了个空,只见这马儿忽然便一个踉跄,前蹄跪倒,扬着的马头也控制不住地往石头上撞去,眼见得要血溅当场。
久见秋生想到了什么,顿时心里一沉。
武士视马如视刀,如果是这个武士的马毁在了这里,此地之人只怕是一个也躲不过“死”这个字。
不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