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前长椅上,坐着安野和许知敏,他们旁边的房门紧闭,不见其人。
封衍放轻脚步,长睫低垂,骨节分明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刚想往下一压——
“喂,她在休息。”安野敲打笔记本,目光半点没分给封衍。陶陶答应加入她的工作室,她也自然要给出诚意,为她制作详细的发展计划表。
知敏不知道其中的关窍,只觉封衍不是个好人,在陶陶大哭的时候也不在身边,他闷头编草蚱蜢,不理人。在听见安野一心二用说上个步骤出错时,羞恼地继续做,进行几步也不能做好,只好拆开重做。
安野斜睨,弯了弯唇。她阖上电脑,这才有空打量封衍。
他来得匆忙,黑发凌乱地搭在光洁的额前,长身玉立,手臂搭着一件黑丝绒外套,黑色丝质衬衣,偶尔会随着呼吸起伏,显露出明显的肌肉线条,挽至手肘的袖子有些不整洁。
这倒是难得。
封衍一向万事不崩于形,从她认识他开始,就不见他有这么着急的时候。不过迟来的关切,只如雪上污泥,除了碍人眼,也仅仅感动自己而已。
安野惯来瞧不上封衍和安礼那群心眼子和蜂窝煤似的人,她自忖是陶陶的经纪人,冷冷开口驱人:“陶陶需要静养。”
封衍沉郁地盯着安野,眼中冷意渐盛:“她是我的妻子。”
“呦呵~这可不一定了。”安野稀奇地上下打量,她从包里拿出一份协议递给封衍,疏懒的嗓音带着低嘲:“陶陶让我交给你的,签了它,你和陶陶再不相关。以后什么叶明月、李明月,随便你喜欢和谁搅和。”
封衍没理会安野,径自接过协议,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离婚协议,末尾陶陶的名字已经签上,字迹笔锋坚决,没有回转。
封衍的目光瞬间寒意料峭,右手用力捏着文件,手背的青筋都迸发出来。
他盯着安野,冷峻疏离的眉眼仿佛沉静的火山,底下藏着暗流涌动的岩浆,一股从未有过的怒意席卷他的理智,他要用十分的克制,才能从薄凉的唇中吐出几个字:“我要见她。”
安野唇边的讽笑不自觉地收敛,她本想继续刺,对上他阴沉的目光,换了口风:“我去问问陶陶。”
她起身,走近病房,门刻意打开,好让封衍能见到房内的场景。
窗外有熹微的亮光,驱散房间内的阴暗。陶陶病床前拉着一道白色的帘子,隔绝掉外界窥视的目光,他看见安野轻轻走进去,伏低身体,小声询问。
里面沉默许久,片刻后,帘子里伸出一只细白的手,颜色竟不比白色的帘子好上多少。那只手的手腕细瘦,尺骨突出,好似不堪一折。
封衍不自觉地走近一步,堪堪停在病房门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停下,只觉心里的怒意无端消散掉,反而一种浅淡的酸胀慢慢爬上来。他看着女人的手,破天荒产生近乡的怯意。
“陶陶。”他低喃,生怕吓到里面的人。
帘子里的女人没出声。
封衍微蹙眉头,朝前一步,还未走到她的病床前。
女人弓起手背,无力地摇了摇。
他看不清女人的表情,却觉得与火灾后见到的木然薄凉无异。他的脚步像是被钉在原地-->>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如有千斤,一步都动不了。他从没想过陶陶会拒绝自己,在他稀薄的印象中,女人一向是温婉浅笑,无论他走再远,回头,她总是在原地。
可此时,他分明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指间流逝。
封衍动了动手指,哑然道:“你先好好休息,我在外面。”
他站在原地许久,也不见帘子里有任何动静,封衍只好出去,枯坐在长椅上。
*
陶陶身体恢复后,怕知敏又跑出疗养院,便接了他到自己的住处,小米时不时来为他们做点补给。当晚,她给封衍发了民政局见的消息,那边没回。
恍惚又回到以前苦等的时光。那时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现下心里却半点波澜也没有。再伤筋动骨的感情,到了放下的时候,回头看也不过如此。
她不担心封衍会拒绝,以他的倨傲,也不允许他过多纠缠。
陶陶穿上外套,准备前往民政局。
“需要我陪你吗?陶陶姐?”小米踌躇担忧。
“不用,谢师兄会顺路送我过去。”陶陶看了眼客厅前摆弄积木的知敏,之前的忧虑放下些许,她总怕自己给不了他舒适的生活。
小米还想再说些什么,又呐呐闭嘴,目送陶陶出门。
车早已等在楼下,陶陶小跑几步上车:“没等久吧?”
“我也刚到。”谢之行确定陶陶系好安全带后,才一转方向盘,驶出小区。
陶陶没把师兄这句话放在心上,无论他几点到,都会说刚到,从不会给人尴尬的机会。她拿出一份饼干,搁在后座上,柔声道:“刚出炉的曲奇饼,算是当师兄的车马费。”
“仅仅一份饼干可不够,什么时候能再吃一次师妹的饭菜,这才算不枉我来一趟。”谢之行打趣,还不等陶陶有反应,又继续道:“我这次来送你,也是受安导所托。”
“安导?”陶陶自从出事以来,关闭了对外的联系方式,也不见客,不知道安导找她做什么。
“安导让我带个祝福给你——陶陶,恭喜荣获寒松奖。”
“寒松奖?是我?”
“叶陶陶小姐,你再这么反复询问,可有点炫耀的嫌疑。”谢之行扬了扬眉。
陶陶收敛喜色,双手交握,还不放松。多日来的乌云总算是拨开一点迷雾。
“谢谢师兄。”
“谢我做什么,我不过是个话务员,传个消息。”谢之行微微正色,偏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有这个奖项,你的路也能走得容易点。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谢之行心思敏锐,这些事到底瞒不过他。陶陶敛眸,盯着粹白的指尖,上面有浅浅的疤痕,火灾之后,或多或少都在她身体上留下痕迹。
尤其是后腰位置。
“剧组赔偿了一些,我打算带着哥哥到国外呆上一段时间,治疗烧伤的部位。更何况我现在的状态也没法拍戏。”陶陶苦笑一声。
车内短暂地窒闷片刻,很快到了民政局门口。
陶陶道谢下车前,谢之行拉住她的手腕,体贴地没接触皮肤,只松松圈在衣袖上。她不解地偏头。
“还有你师兄呢!总没有提携外人,忽略了自家人的时候。”
她募地睁大眼,复又笑了,如冬雪初晴,秀妍如玉。
“那我可要好好讨好大腿,一顿饭可不够。”
陶陶下车,“啪”关上车门。
这边封衍早早等在民政局门口,将陶陶与谢之行的谈笑收入眼底。
女人更清减,天鹅颈下的锁骨侧脸轮廓清晰,原本温软的面容因为瘦削,而添了几分弱柳扶风的病色。她朝这边走来,在见到他时,敛了笑意,微微点头,率先走进大厅。
仿佛面前的人不值得她多费一分眼色。
封衍指尖一挑,松开领带,肃整的领口变得些许凌乱,脑海里仿佛有一根紧绷的弦,被拉到极致。
他压了眉梢,肃了脸,跟着走进去。
民政局工作人员效率很快,收了离婚协议,递给他们两份离婚登记表,她瞧着两人俊俏的脸,心里叹息,在给男人表格时,本想多劝劝,却触及男人冷萃的眼神,寒蝉噤声,不敢多言。
陶陶拿着表格,快速填完,在最后签字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按住她的手。陶陶反应过来,飞快躲开。
封衍眸色黑沉,如最深的夜色。他肃冷的声音响起:“现在后悔,我可以当做一切都没发生。”
封衍站在陶陶面前,低头俯视她,修长的手指亲昵地为她揽去颊边滑落的鬓发。可是陶陶的面色如雪,没有丝毫的变化,以往的羞怯都成了过眼云烟。
他抿了抿唇,走近一步,沉冽的音色难得带上诱人的醉意:“当时,我是想要救你的。”
陶陶猝不及防地抬头,秋波若水的眼眸闪过一丝难堪以及失望。
封衍蹙紧眉头。
“你凭什么以为,你给,我就会要呢?”
陶陶看着眼前自己爱了许久的男人,他依然如松挺拔,冰河淬雪,眉眼都是他们圈子里的高高在上,仿佛除开自己,其余皆是玩物,高兴时哄哄,不高兴扔在一旁。
天生是享有别人等待和仰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