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装潢豪华,每个房间都有打磨光亮的红木家具与天鹅绒窗帘,与石砌的寒酸村庄大异其趣。
一进入宽敞的玄关,就是铺着红地毯的大楼梯,深处还有挂着灿亮水晶吊灯的大厅。爬上大楼梯,旁边就是长回廊,窗边垂着沉重的窗帘。天花板附近的壁灯摇曳着橘色火光。
阴暗的回廊上挂着前人的肖像画——每张脸孔都是端正而严肃,束起长长的金发。最靠近的肖像画是里面最年轻的,大约只有四十出头。
就在夜月幻等一行人仰望肖像画时,不知何处传来天真烂漫的娃娃音:
“那是被杀害的村长,狄奥多村长。”
被夜月幻牵着小手的维多利加肩膀发抖,不禁紧紧地握住夜月幻的手。
所有人都转头朝向发声之处。
有个手持油灯的女子站在那里,年纪大约二十五、六岁。浓密的金发编成许多小辫子,一条条整齐地挽成繁复的发型。漂亮端庄的脸上缺乏表情,有如坏掉的洋娃娃。脑袋往旁边歪着,让人觉得随时都会掉在地上发出“咕咚”声响。
令人联想到翡翠的混浊绿色眼珠,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从服装可以知道她是女仆——身上和村长谢尔吉斯一样,穿着古典式样的服装。裙子很长,身后大大鼓起。以束腹绑出纤细的腰部,胸前用白色衣襟盖住,避免露出肌肤。goodjob!!
谢尔吉斯回头:
“她是荷曼妮——这个屋子的女仆。”
荷曼妮单脚屈膝轻轻行礼,然后以冰冷的眼神俯视维多利加:
“简直和柯蒂丽亚一模一样。”
这个声音和刚才听到的童音简直判若两人。这次的声音和男人一样低沉。
荷曼妮继续说话。忽起忽落的声音自由变化,让人分不清是男是女、是大人还是小孩。
“虽然那时我还是小孩,但是柯蒂丽亚被驱逐的事我记得很清楚。正好就在二十年前,在这个宅邸里……”
“荷曼妮。”
“柯蒂丽亚在洒满金币的狄奥多村长书房里,把狄奥多村长……”
“荷曼妮。”
“用短刀……”
“荷曼妮!”
“……”
闭嘴之后,荷曼妮突然举起左手。
在众目睽睽之下,左手食指伸近有如混浊翡翠的眼睛。拉起下眼睑,以食指的指腹开始搓揉眼珠。
看来似乎揉得很用力,亚朗等人都倒抽了口气。可以清楚看到荷曼妮左眼下方的眼白,浮现许多红色微血管,就像纤细裂痕将眼白染出一条条的红色。
滴溜滴溜、滴溜滴溜……
翻出眼白。
滴溜滴溜、滴溜滴溜……
荷曼妮的手突然离开眼睛。
——似乎觉得油灯的灯光突然变暗了。
“事件发生在一楼深处的老旧书房。现在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使用。”
一行人围着餐厅的餐桌落座,荷曼妮准备的简单午餐就放在桌上。
大理石的壁炉,四周透出黑光的光滑墙面,角落挂着艺术玻璃壁灯。墙上有好几幅画——明明是个豪华的房间,不知为何令人感觉到压迫感。夜月幻突然想到,又是鬼宅风格又是神经质女仆,这日子过得……不过这里的人应该都习惯了吧?房间和走廊的天花板都很低,这样的建筑给人一种被压扁的不安……或许是因为村民的身材都不高吧。
陆续送来的三明治、红茶、饼干等,都放在成套的银制餐具上面。或许几世纪以来不断擦拭,因此虽然古老,还是发出久经保养的暗淡光芒。
谢尔吉斯开口述说:
“傍晚之后,村长狄奥多村长就关在自己的书房里。夜里十二点,女仆柯蒂丽亚——当时还是十五岁的少女,一直都有前去更换水壶里的水的习惯。”
“我当时担任狄奥多村长的助手,所以也住在这个屋子里面。当我和其他男子一起经过走廊时,看到正要进入书房的柯蒂丽亚背影,她和平常一样拿着粗糙的铁制烛台。敲门之后,便把手伸向门把——门似乎上锁打不开。虽然平常不会上锁,但是在狄奥多村长不想被打扰的时候,偶尔会把门锁上。柯蒂丽亚取出钥匙开门,这时我们已经通过走廊,时间正好十二点——因为我看了一下怀表。柯蒂丽亚也是个非常准时的人,但是和我在一起的人们,不知为何对于时间的证词完全不同,事到如今还是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时间……”
三个年轻人一边狼吞虎咽用餐,一边抱怨食材过时之类的小问题。每次亚朗大声说了什么,德瑞克便以高声回答。劳尔虽然保持沉默,却对银制餐具感到稀奇,不断仔细打量、敲打。三人似乎都对谢尔吉斯说的话不感兴趣,根本没有认真在听。
蜜德蕊或许因为宿醉的缘故,一副身体很不舒服的样子,保持沉默。就连东西都吃不下。
维多利加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谢尔吉斯说话。
“……柯蒂丽亚发出叫声冲出书房,我们急忙赶了过去,安抚因恐惧而歇斯底里的柯蒂丽亚,然后进入书房……书房中一片黑暗。以烛台照亮地板,只看到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狄奥多村长倒在地上。短刀从他的后背刺入,染血的刀尖从胸前穿出。而且不知为何……”
谢尔吉斯停顿了一下,继续以不可思议的口吻述说:
“地上掉落许多金币。”
“……金币?”
“是的。应该有近二十枚。但是村里并不使用金币,平常都是由狄奥多村长集中保管。金币浸在狄奥多村长的血泊里,染成血红。”
“……”
“从那一夜开始,柯蒂丽亚就发高烧卧病不起,像是呓语般不断说着‘圆圆的东西、有好多圆圆的东西、真漂亮……’应该是指金币吧……那段期间我们也进行讨论做出决定。
等到十天之后,柯蒂丽亚终于退烧,可以起床了。我们……不、继任村长的我,便将她逐出村子。”
“逐出村子,一个小女孩!?”
夜月幻反问。
“是的。她带着一个衣箱和一枚金币离开村子,她走了之后我们就收起吊桥。之后的事,我们连她是不是安全下山都不知道。野狼、险峻断崖、溪流……很难想象一个从没踏出村子一步的女孩,可以安全抵达山脚下的小镇。我现在还记得……手中握着圆圆的东西……一枚金币,绿色眼眸盈满泪水,仰望吊桥无情升起的表情。柯蒂丽亚是个孤儿,没有人教过她下山的方法,也没有给她任何御寒道具和食物。唯一的保护者就是当时担任村长助手的我,也是我让那个孤苦无依的孩子担任宅邸的女仆。但我却处罚了她……成为罪人,大病初愈的柯蒂丽亚,独自一人花费数天的时间下山、前往都市……但是,她总算是存活了下来。所以现在她的女儿才会回到这里。”
夜月幻反问:
“你们这样是不是太残酷了,将仅仅是个十五岁的女孩赶走,让她一人在外流浪。”
“我的判断不会有错。”
谢尔吉斯低声说道:
“我在狄奥多村长去世之后,继任成为村长。我决定的事没有任何人可以反驳。”
“……”
“罪人不能待在村里,会给村里带来灾厄。保护村子是我的责任。”
“…………”
(我就说像这样的老顽固应该拖去枪毙……)
“柯蒂丽亚是罪人。这是唯一的解释。”
顽固的谢尔吉斯不停重复,之后却变得满脸敬畏说:
“而且有我们的祖先守护她,她不会出事。”
静静听着的维多利加,突然开口说话:
“我想要进书房看看。”
谢尔吉斯摇头:
“那可不行。”
“为什么?”
“……客人随便走来走去,会造成我们的困扰。”谢尔吉斯不悦地说完之后,便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