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瞪过来, 目光犀利。
“你问他了?”
李俶一时茫然,“……谁?”
“杜思晦!”
胳膊从案上滑下去,李俶皱着眉点头, “他回了信, 是绝笔,叫我无论如何呈给娘娘。”
犹如黄钟大吕在耳畔奏鸣,轰隆隆闷雷般滚过,虽然只有点头之交, 六郎却在一瞬间明白了杜思晦的决心。
《周礼》说,乃奏黄钟, 歌大吕,舞云门,以祀天神。
李俶道, “原来一年以前, 杜思晦已向圣人示警,但圣人却始终按兵不动,以至永王野心膨胀, 当初只要广陵,现在竟要整个江淮。如此优柔寡断,实非圣人心性,所以杜思晦怀疑——”
六郎的神色变了又变, 惊疑喜怒缠绕,凝结成一个尖锐但确定的句子。
“呵, 他猜到杜娘子没有死,圣人是为他不肯发兵。”
李俶没敢与他对视。
“对,他想通后便留信自戕,不愿因一己之身, 害整个国家分崩离析。”
“你看着我!”六郎的口气几乎是命令。
李俶下意识回避,端起酒杯挡在面前。
“是你告诉他的!”
六郎抢过酒杯,哗啦一下泼到李俶头上。
“你告诉他,不是圣人优柔寡断,而是杜娘子越俎代庖,无论如何不能对杜家最后一根血脉痛下杀手!”
李俶浑身一凛,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湿淋淋地,酒香四溢地甩头反驳。
“思晦何等聪明!如此情形,即便我不说,他也猜得到!他认识圣人,他比你我都清楚,圣人不可能在这种事上手软!”
——聪明?
六郎笑了,把今日来赴这场鸿门宴的初衷全忘了。
“他当真聪明,怎会看不穿你?!你与他少年情谊,过后虽然交恶,他却还是把你当做最可信任的朋友。当初杜家出事,他关在万年县衙,使人送信给你,可你呢?”
“你,你……你告诉过谁?谁告诉你的?!”
李俶唇色顿时惨白,傻傻瞪着六郎,脸跟着也发白,音调支离破碎,好像被六郎一问,整个人就被碾碎了。
“你果然一直盯着我!你根本就是装的,你怎会服我?你舅舅是韦坚,你刚满两岁就封了王!阿耶喜欢你,杜娘子也向着你,你怎会甘心对我俯首称臣!”
六郎眼看着与自己非常相似的面孔狰狞起来,眼睛充血地赤红,分明是被人揭开早年伤疤,他心里狠狠痛了一下。
李俶推开案桌,想开窗透气。
他走得匆忙,脚底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六郎忙伸手拉,可是李俶满怀戒备,这一下反而真的摔下去了。
李俶气急败坏,人还跌在地上,顺势给了六郎一巴掌,被痛快地打回来。
“你起来!”
六郎的气性腾地涌上来,非拉不可,揪住李俶的袖子不放手,李俶也倔强上了,使劲挣扎。两人小时候见面,伴读小厮丫鬟婆子一大堆,只能客客气气,这回却像百孙院里上摔跤课,师傅说打死不论,就不管不顾扭打。
“我骗你的!”
李俶简直鼻子都气歪了,“你竟敢诓骗皇长子?”
“骗的就是你这个糊涂皇长子!”
六郎毫不客气。
“他一年前就报信,这一年永王攻城略地,日日坐大,他无法阻拦,何等痛苦?这都忍耐下来了,却因你一句话自寻死路!杜娘子死而复生,于他亦是世上唯一亲眷,他没等见她一面就甘愿去死,你想,你自己想,他是为什么?!”
伴随着狠狠一拳打在李俶太阳穴上,六郎结束了战斗,气哼哼地重新坐下。
“你今日约我来又是作甚?”
他横着眉,自斟一杯慢慢饮下。
“再过两年,借娘娘的手,圣人下诏退位,你就名正言顺登基了。怎么?嫌我碍眼,找些话骗我自尽?我却不比他心眼实诚!”
“没有!”
李俶狼狈地爬起来,大力咬牙。
“还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