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玙端坐在金丝楠木大案后头, 案上摆着堆积如山的各地奏章和没看完的邸报,下头站着各部堂的官员,随侍的拾遗、殿议郎等, 都捧着簿记听他差遣, 时不时添上一笔。
贴案台最近的是刚从江东回来的第五琦,独他背着手,数目字和地图全刻在脑子里,不用笔墨。
“郭将军攻打永丰仓, 杀敌万余,其子郭旰战死, 开仓得存粮六万石,水纹绫五千匹。”
户部侍郎捧着簿记一句句念出来,这边兵部的库部司郎中大笔一挥, 照样记录, 然后抬头等圣人示下。
李玙道,“绫罗无妨,要紧的是粮食如何处置?”
库部司郎中踏前一步。
“圣人, 六万石足够大军吃用数年,倘若由库部司负责运回灵武,路上损耗至少一成,再遇雨水山洪, 三四成也有可能,那还不如不运。”
灵武存粮已不足一万, 这六万石是块肥肉……
李玙挠头,这时章台一溜小跑过来,在案下跪倒。
“圣人,吴娘子来了, 带着宁国公主。”
“六郎呢?”
李玙难得地露出笑脸,“是他押车?”
“颍川王不曾来,押车的是剑南道郎将。”
李玙点个头,未置可否,章台退下。
库部司郎中颇感棘手地继续。
“但搁在原地,昨日圣人已下诏令朔方军回凤翔,没了大军驻扎,万一叛军杀个回马枪,不说重占永丰仓,就怕一把火全烧了。”
兵部职方司郎中亦叹气。
“郭将军与叛军周旋一二年,所向披靡,唯有四月败给安守忠,部众溃散,刀剑全丢。安守忠如今人望大增,离得又近,他倘若动念……”
李玙猛地一醒,听懂了他俩的弦外之音。
灵武缺粮,叛军却不缺,平卢、范阳两处土地丰沃,百姓竭力供奉,虽比不上蜀中、江东产量庞大,要喂饱叛军还是绰绰有余。真说烧,他和郭子仪不舍得,安守忠却舍得!
李玙正犯愁,章台再次进来,这回没在堂前跪,直接伏到李玙耳边,“宁国公主掀了桌子,要死要活地闹起来了!”
李玙忙向堂下众人摆手,“先下去,过午接着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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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药大咧咧坐在寻常杜若的位置上,吴娘子敢怒不敢言地站在下面,杜若和闻莺左右陪着给她擦眼泪。
李玙进门先瞪了一眼吴娘子。
“你瞪我阿娘干什么?”
红药很不客气地吆喝。
“从前在长安,你就屡屡教导我们安静规矩,别在外头给你做祸,如今当上皇帝了,愈发不能庇护儿女,还是要我们替你和亲打仗?你把大哥支出去,也是逼他的?你自己怎不去?我阿娘拢共一儿一女,都要断送在你手里吗?”
李玙不出声。
红药并着两只手腕往前一送,仿佛败军之将束手就擒,金臂钏在袖子底下叮叮当当撞成一堆,奏响离乱的哀音。
“我来了!我妹妹云英未嫁,我舍不得她去狼窝吃苦!”
“红药怎……”杜若站在吴娘子侧边,瞠目结舌。
吴娘子拿帕子捂住脸,哭得肝肠寸断。
“她要抻头,她非要抻头!她要报答卿卿救我性命!我怎么不早点死?!平白拖累儿女!”
“阿娘何必妄自菲薄?!”
红药站起来,满脸公主的傲气,指着杜若恨恨道,“连她都能冒名顶替当皇后,您往后也少不了一顶凤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