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明日来向圣人请罪,请中贵人记一遭罢。”
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李辅国岂会放在心上,闲闲应了声,转脸对杜若笑。
“回纥好大的口气,不过娘娘不必介怀,奴婢有法子应付。”
“昨夜本宫与圣人闲话,说起同罗接连折了两个首领,新选出来的竟是个女流之辈,也算稀奇。”
杜若脸上看不出情绪,淡淡道。
“不过女人不比男人,不爱打架生事,既然没与回纥结盟,兴许猫在哪儿开垦田土,休养生息。”
李辅国很意外他们对话的尾音落在同罗上,狐疑地瞄着郑旭,郑旭也品出味道来,沉吟着没说话。
“走罢!”
李辅国一比手,“天晚了,外官不宜久留。”
***********
杜若坐在灯下慢慢吃一碟烤豆子,手边压着郭子仪的来信,听李辅国絮絮说起如何挑选宗女,巧立名目,如何不给回纥人落下口实。
她食不甘味,疲惫地敷衍了两句。
李辅国看向门口,小内侍摇摇头,他便一屁股坐在对面,拈了颗尝。
“散席还早,你怕什么?今日份量管够,出不了纰漏。”
杜若颓然放下筷子。
“我真没骗你,这量将好,他总不能糊里糊涂坐在那儿应酬公主吧,那公主可是个人精子,差一丁点儿都能看出来。”
“我知道。”
杜若揉着眉心。
外头天色是才磨出来的浓墨,黏腻得一笔蘸起,半天滴不下地。
“我怕我这么日日的用在篦发水里,早晚也得上瘾。”
李辅国猛地往前一扑,像心爱的字画被人揉了扔进炭火,急着来抢救,一双手差一点就捞住杜若的发髻,可他还是控制住了。
他收回手,看见十根指头上精致玲珑的戒指,顶显眼一个是葫芦形的整颗绿松石,戒面比他手指还粗,周边用小金珠做的连珠纹,幽蓝深邃的石头和凝滞的金边相得益彰,叫人感慨‘真金入骨沉’。
原本这都是给杜若预备的。
红宝、蓝宝、绿松、碧玺、珍珠,甚至一百匹好马换一颗的瑟瑟,什么色泽花样都有,可她却不肯戴,忽然之间就不喜欢了,不是嫌弃他寻摸来的东西。有日清晨他站在窗外窥伺,看见李玙献宝似的摘了珍珠簪递给杜若,也被她随随便便搁在旁边。
“绝不会!”
他斩钉截铁地保证,“我摆弄十来年了,还没上瘾呢。”
杜若抬眼,轻俏地挑了下眉。
“没有吗?也许有,你都没发现。”
清清静静的晚上,她就非要说这些!
李辅国心里怄着股火,可是对她发火又像是如了她的意。
自从那日他开诚布公地说了计划,杜若别无选择,半推半就地应承下来,接手呈送给李玙的大半奏章和邸报,朱笔画押,筛检回复,盖私印,甚至给太上皇写信,偶然也给永王写。
这一手拿出来真叫李辅国大开眼界,原来她仿李玙的字能仿得十足十,连太上皇和永王都看不出来,照这么说,多年前她已经能架空李玙,自行其政,却没伸手。
两人心不在焉地做着伴,直到夜半李玙回来,李辅国抢在前头去迎,跟章台左右架着,满面堆笑地问。
“可把那公主喝倒了?”
李玙满身酒气,闻言嘿嘿一笑,空着两只手捋袖子,眼神竟还颇明锐,盯了李辅国一阵,问他。
“你瞧出来没有?那个移地健,在长安待过。”
李辅国愕然,“嗯?奴婢在时,他没开口说话。”
“他不敢!”
李玙话没说顺先打了个嗝儿。
“他贴着仆固怀恩坐,装得没见过世面怕人,哼!可是上冰花的时候,公主惊掉了下巴,他却未动声色!”
杜若将好迎到门边,一手推开李辅国,提腕贴在李玙的额头量了量。
“还说!十月里吃什么冰?为给人家卖弄,发起热来了。”
李玙的指尖探出袍袖,往前朝方向一指。
“他吃过裴家的宴席!”
杜若和李辅国同时变色,下意识对正眼神,却被李玙一手一个握住手腕。
“那雕冰花的师傅是大食国人,前二十年都在裴家,是裴固舟带到灵武的,他死了,厨子、绣娘出不了城,全进了行宫。朕问过师傅,当年长安城里数他拔尖儿,三月碧桃、四月牡丹有人学,唯独飞仙,只有裴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