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退席更衣, 闻莺担忧,追上来说了两句话,被她悻悻挥开。
转过回廊, 再过一道门便是内廷范围。
今时不同往日, 前朝后廷的区隔已经淡化,新征召的女官、宫女皆是灵武本地妇人,时时请假回家,或是带三五岁孩童入宫站班缝衣, 宫规荡然无存。
所以看见郑旭站在门边,杜若并不意外。
“娘娘, ”
郑旭谨慎地确认她身后无人,“微臣有要事禀告。”
杜若对他没一点架子。
“就在这儿说。”
“微臣有个朋友,城破日顾不上家眷, 托微臣照看……”
“李冰芜在灵武?”
杜若一抬头。
郑旭的眼睛瞪得溜圆, 八尺高的汉子,拳头比她头还大,倒像是给吓住了, 啪沓沓直往后退。
“微,微臣不知道什么李冰芜。”
“胡说!”
杜若反驳,“同罗首领知恩图报,会记这笔账的。”
“娘娘慎言!”
郑旭心惊肉跳, 紧张地四面看了看,很怕隔墙有耳, 更拿不准杜若和同罗部到底是什么关系。
半年前她才刚一露面,同罗部紧跟着就来了,这回出使回纥,郭子仪担心路上遇到同罗伏兵, 或是到了才发现同罗已是回纥盟友,落个自投罗网。但两桩事都没发生,同罗人消失的无影无踪,并没冒出来寻仇。
看起来——同罗已无心针对灵武,或是,清楚灵武的诸般动向。
他凑近些,想再试探两句。
杜若瞧他一眼,直通通问,“阿史那的遗骸,也是你收敛的?”
郑旭的神色变了,上下打量杜若,语气生硬。
“娘娘,您的私仇,李林甫和谢君同已经死了,至于太上皇和圣人,不配灵武百姓陪葬!”
杜若皱了眉,道理是没错,可身为天子近卫,这话还是过分了。
“郑将军怀疑本宫暗通敌营?当初在大非川,您放同罗妇孺一马,在湟水县城您又救下李冰芜。仆固将军前线厮杀,提着脑袋不说,还赔出去两个女儿。郑将军却在后方收容敌人遗孤,养虎为患,真摊开来,您比我更像脚踩两条船。”
郑旭气得脸都青了。
然而这是内廷,她是皇后!
他别过头不看她,一巴掌拍在廊柱上,震得灰土撒了杜若一头脸,错身时杜若拽住他胳膊。
“李冰芜还活着吗?”
郑旭扬手甩开,没回答。
一串脚步声从前头来,打头的是李辅国,杜若远远瞟见心里便发烦,郑旭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心里一动,忽然轻声道。
“娘娘,李轻波是微臣亲自行的刑!”
“啊……”
杜若的唇抖了下。
“在哪?湟水吗?”
“对,就是奉信王妃去找您的那晚,她一走,就杀了。”
郑旭犹豫的语气带出一丝遗憾。
“太子府的秦二想拦,也……”
杜若没发作。
她痛心,但也懂。
同罗小叶护的名号太响亮,郑旭能对冰芜网开一面,但轻波非死不可,就像当初韦水芸的孩儿保不住。这就是李唐最忠直的武将,不用谈什么国法家规,人情伦常,甚至不用谈郑旭身在李玙阵营,且对星河有过一丝情愫。斩草除根,不让同罗有机可乘,才最要紧。
没意思!
杜若冷笑,一双妩媚的狐狸眼盯着地面。
灵武城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儿,才十月就连日雨雪交杂,老天爷比她选秀那年还丧气,从行宫大门进来,回廊上全是污泥积水,没人手收拾。
李辅国已经走到跟前,虾子青的窄衫,腰上锃亮金束带,清爽又神采奕奕,他整个人也意气风发,眼神在郑旭身上扫了一遍,随口问,“郑将军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喝多了。”
郑旭揉了揉太阳穴,满面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