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张口结舌,讶异她说话怎么跟子衿一模一样,便诺诺去了。
杜若这才转过身正正面对李辅国。
“方才幸亏李司马……”
杜若飞快摘下戒指金环,一股脑交给他,冰凉指尖触碰到他的掌心,全然未察觉不妥,继续拆凤冠。
“……翻出这件东西来应急。”
她早习惯了无人服侍,再繁琐的衣裳首饰都亲自动手,看在李辅国眼里,却是恍如隔世。这种大凤冠,前后八个反勾的脚,一不当心就要扯到头发,从前海桐不在,龙胆上手,他还见过扯得她吱哇乱叫的场面。
“郭子仪远离长安,他手底那堆人更是乡巴佬,竟看不出这顶凤冠乃是皇妃常服规制,正宫皇后根本不能佩戴。”
“当年王海宾战死殉国,太上皇加恩他的夫人,这宝冠,王家当保命符收藏了几十年,却也保不住王忠嗣的性命。”
李辅国单手擎着凤冠对光看。
除开正中大凤,下贴口还有一溜五只金镶宝的小凤,一晃而尾羽摇动,各色宝钿花层层收束,结成一朵关顶。
王忠嗣节度朔方二十年,深耕本地,大宅修建的堂皇威武,规模是洛阳老宅数倍,正堂规制几与亲王府邸相当。为李玙安排登基大典时,李辅国便从王家管家手上要出一张库房存货清单,内中逾制之物不少,有太上皇多年赏赐,亦有王忠嗣在外私吞的战利品。
其中金银丝帛器皿乃至香料花卉,已经第五琦之手化作马匹、铁水、粮草,独宝冠被李玙特令留下,作为对王家太夫人的怀念。照常人眼光,这已是能传世的重宝,可在李辅国看来,这件东西,比起当初三王闯宫案,张秋微手里那件真正的皇后宝冠,不啻于以星照月。
杜若已经拆到耳坠。
“争权夺利,勾心斗角,是咱们这种人的功课,可是眼下要靠他们打仗。请李司马耐心陪本宫多演几场戏,还是那句老话,捧圣人坐稳了,才有咱们的,我跟你,慢慢斗。”
李辅国哑然。
房琯大败的消息传来,郭子仪逼宫,而李玙还在云里雾里沉浮,绝对不能见人,情急之下,他也是用同样的理由和口气,请杜若提前露面。
可是眼下杜若回敬,他却受不了。
“杜娘子……”
他想挽回两句。
比如说,他们才是最佳搭档,联起手来,能骗过帝国最勇猛的武将,最势利的宰相,最有良心的诗人,最野心勃勃的青年……李玙根本多余。
又比如说,他可以让李玙不经历那么多生不如死——只要她肯对他温柔地笑一笑,哪怕像方才敷衍仆固怀恩,或是认出杜甫时那样,都行。
杜若甩给他最后两件金刚石的玩意儿,利索地拿帕子蘸着旁边不知谁喝剩下的茶水,往眼皮上左右一抹,就见两道鲜红。
原来哭红的眼眶也是假的。
李辅国怅然若失,杜若撒开他,拔腿往内室冲。
他使劲拽住她的胳膊。
“你听我说!”
“什么?”
“在大理寺,他是清醒的。”
李辅国笃定道。
“他知道那是你阿耶,杜郎官认出他了,叫他太子,还提了你,求他放过。”
“我阿耶……”
杜若扭过脸,痛苦动摇的神情像蜜糖,滋润得他整颗心甜丝丝的。
“事后他写了一封信给王忠嗣,叫秦二送去石堡城,我拿不出那封信来证明真伪,但我说的是真的。”
李辅国的眼神再明白不过,他为她做什么都行。
“他是不得已,可你有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