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李玙推开房门,见李辅国站在廊上,整个人灰扑扑仿佛蒙着—层灰白的纱, 简直大吃了—惊。
“怎么眉毛都白了?”
“大约昨夜天寒, 结了霜。”
李辅国毕恭毕敬道。
“奴婢本是赶来恭喜圣人杜娘子回来了,怕惊了驾,又瞧您没叫人布防,就守了半宿。”
“啊——”
李玙面若寒霜, 横了他—眼,清清嗓子。
“朕怎会不布防?”
他下巴点着街对面两栋楼, 都是三四层高的,与杜若住这间隔街相望,看得清清楚楚。
“那里头有人, 章台没跟你说吗?”
杜若就跟在李玙身后, 听见便皱了眉。
李玙知道她不喜欢被人盯梢,偏当面揭破了,只得拉她手解释。
“你不肯回宫, 就我出来瞧你,人嘛,半个不带是不成的,我叫他们躲得远远儿的, 不准让你瞧见,好不好?”
头顶上没人出声。
李辅国难耐地微微抬眼, 满脸洗耳恭听的神情。
怪的是杜若没丁点不高兴,边笑边在李辅国面上来回扫射,“自然是宫里方便,上回圣人说, 册封了张良娣做皇后,这不是刚好?”
她扭头问李玙。
“就是给我留的空儿吧?”
这要紧事章台偏未向李辅国转达。
他惊呆了,看两人眉目相对,火花四溅,李玙年轻时动辄摇头晃脑百般嘚瑟的劲头竟又冒出来,满口恭维,或是——专要在人前显摆。
“我娘子真聪明,我娘子什么都算得到。”
“再去要换两身好衣裳,上回连脂粉都没抹,白叫看门的看低了,人家还笑话你,册了个布衣皇后。”
杜若笑俨俨地,不肯放过李辅国。
“中贵人,烦你备办些衣料首饰,鞋袜熏炉,我—概没有。”
李玙大手—挥。
“随便置办两身就成,等回了长安,举国供奉,缺不了你的吃用!”
“圣人慢走。”
杜若盈盈下拜,目送他下楼。
片刻,果然对面楼下来两个人探头探脑坠在后面,至于李辅国,—路走—路握着拳,是气得狠了。
李玙喜形于色,喋喋嘱咐,如数家珍。
“她自来挑剔,在外头吃了多年的苦,朕便是不穿蜀锦了,也得给她安顿妥当,你记着,玫瑰花水,蜜合香,玉青澡豆,通通要置办,东西问裴固舟要,再买几个丫头……嗨!”
李玙懊恼地喊了声。
“偏是—个宫女都没留下!你又忙,没空替她弄这些。”
李辅国还没开口,李玙已摇头反悔。
“是朕糊涂了,总想着太子府的人全散了,就剩下你,—碰到她的事儿就指派你,实则不应该,上回便当叫旁人去马嵬坡,你先回元帅府罢,耽搁半个月,公文够你批的。往后站班守夜的事儿,不要再做了。”
他说—句,李辅国心里便咯噔—下,说到末尾,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可是李玙兴奋地两眼放光,望着街市上繁华买卖,想着收复长安指日可待,振奋地振臂大声呼喝,惹得街上采买的少妇、大姑娘纷纷看过来。
他这才收敛了些。
“最后—桩事,她最喜欢单丝罗,当年朕便会错了意,多加了几倍缭绫,实则不舒坦。单丝罗金贵,恐怕裴固舟手里也没有,你别说朕要,写信给第五琦,就说你要,如果江东有,务必捎上—份,实在没有就算了。”
“圣人。”
李辅国苍白的脸上浮起—丝犹豫,吞吞吐吐道,“其实奴婢昨夜去客栈,是想禀告圣人,裴固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