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穿出密林,跨过界沟,抬眼只见几个庄稼汉正在平整空地,预备秋收翻晒谷物。田边有郎中支个药摊儿,摊边竹竿挂两行大字:求医问药,在世华佗。那郎中与娘子情谊甚笃,两人肩并肩挨着坐,娘子倒了茶,喂他喝一口,自饮一口。
李辅国眼热,驻足郑重其事整理领袖襟怀,端正幞头,甚至捋了把脚边草叶上的露水抹眉毛。
亲信目瞪口呆,低声询问同僚。
“李司马的眉毛怎么了?”
“是生得有些散乱……”
庄稼汉正挥汗如雨,猛看见个大官站在地头,锄头一扔,就齐刷刷跪下了。
“官,官爷!请教官爷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小的马尾村村民,从来不曾忤逆皇恩,从来不曾,不曾……”
他本要说不曾顺服于占据长安的叛军,忽然打了个激灵,想起眼前人还不知道是哪头的呢!
李辅国颇为无奈,想喝令他喘匀气息慢慢说,眼角余光瞟到郎中身边,就见那窈窕妇人恰恰抬头瞧热闹。
乡村野地,这妇人却怪,以单丝罗覆发罩头,那罗极细又透亮,金银线绣了花鸟,影影绰绰遮住五官,长发随便挽个攥儿,垂下一缕在颊边。
虽然看不清面孔,她真爱娇,十月还穿蛇皮绫,摊底露出一角轻盈缥缈的裙摆,晶莹如水波般剔透。
李辅国顿时面露喜色,走到跟前招呼。
“看来我是来对地方啦——来呀!”
他在乡民们悚然惊惧的目光中转身,从亲信手里接过一个精细的木雕盒子,笑容满面地打开机关。
此起彼伏的嘶声响起。
一个个抽屉、夹层、暗格,被李辅国抽丝剥茧般陆续亮出,成百的珍珠、玉石、红蓝宝,乃至翡翠、玛瑙、珊瑚,堆得满满当当。
杜桂堂惊诧不已,知道李玙找上门来了,起身要寻仆固娘子,却被亲信抬起刀鞘摁住。
杨玉的目光从珠宝转移到李辅国身上。
“您走时匆忙,什么也没带,身上穿的定是杜娘子的私房。这单丝罗是她最爱,缭绫虽然贵重,她却嫌丝线浮凸,刮在身上难受——”
李辅国洋洋得意,卖弄着他对杜若的熟悉。
“还有蜜合香,八白散,玫瑰花水,珍珠膏,玉青澡豆……香方虽寻常,不过冰片、云母、麝香等等,可是制作费力。这等乡野地方,要找个阴冷避风的地窖也难,如何制作香丸?更种不出几十斗玫瑰萃取新鲜汁液。杜娘子娇惯,没了这几样东西,定然不肯沐浴。倒是灵武虽然偏狭,却聚集起几位大商户,把堵在西域商路上的货色运来贩卖。您看,这些,还有这些——”
他指着手下们掏出的一只只细木匣子,随意挥手。
“除了方才那盒,粉圆的几颗珠子实是杜娘子心爱,我淘摸了好一阵,其他东西,只要您看得上眼,全归您!”
杨玉微微一笑,仿佛逛街市般,起身顺着一排长长的匣子逡巡检看。
杜若喜欢带机关的玩意儿,从前长安有个木器高手,专在方寸之间变花样,明里是个巴掌大的匣子,实则层层叠叠,能分出十八个细格。
李辅国投其所好,这些东西真送到杜若手里,什么奇珍异宝都倒出来另行处置,先捧着匣子爱不释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揣摩眼前这位的身姿已然如此窈窕,眼眸已然如此婉转多情,不知那位杜娘子风情又有几何?
只有李辅国胸有成竹,看着杨玉神情变幻。
周遭鸦雀无声,杨玉浏览一圈后停下脚步,仍旧站在那盒珍珠前。
日光强盛而温暖,折射出珍珠冰凉油润的独特光泽。
她拈起那几颗粉圆的珍珠在掌心转着看,满不在乎地随口点评。
“圣人怎的忽然这般不解风情?竟成了个蠢物,若儿要他这个人而已,拿这些东西来,倒扫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