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都是心有挂碍之人,不能真正寄情于山水,诗赋云云,皆是旁事,总要干一番事业。你瞧着罢,待我收拾河山,一洒热血,才不枉来世间一趟!”
于是两人低头秘议一番,都道郭子仪手握重器,难免骄奢难驯,唯今之计,还是在于新兵要打出威风来。此事在房琯肚里盘亘多时,说与韦见素不得响应,没想到竟得了杜甫首肯,顿时心花怒放,当下挥毫写了封慷慨陈词的奏疏,自请领新兵出战,塞进袖里,趁兴去寻圣人。
杜甫受他感染,亦大感振奋,昂首挺胸回了下处,见晴娘还在乖乖酣睡,遂掏出条陈悄悄递与子衿。
“时也运也,在长安时无人赏识,来了这个地方,倒转了运了。”
子衿看了却浮起一丝愁容。
杜甫追问。
“娘子怎么了?可是嫌弃圣人得位不正,不愿我侍奉他?”
子衿缓缓摇头。
“得位有何正与不正,有何要紧?太上皇难道该继位的?他非嫡非长,所谓功劳,不过是够狠心,下手斩杀了长辈,既非开国之君,又非中兴之主,认真论起来,圣人倘若能收复两京,倒比他强。”
杜甫怔了怔,心道娘子这眼界气魄,一般二般的官员还真比不上。
子衿看了他一眼,徐徐解释。
“伴君如伴虎,我是怕你没办过要紧差事,连三品、四品的大员也没见过,骤然提拔到御前,想什么说什么,得罪圣人。你可知从前太子妃的哥哥,就是韦坚的长兄,给太上皇做殿议郎时,一句话没说对,当场就斩了?若非如此,韦家何至于拿长女给薛王做填房啊。”
杜甫虽与杜若同宗,却是三四代前就迁出长安的支脉,自幼长在河南巩县,与亲贵交集极少,若非娶了子衿,在家闲话哪能提起什么韦家,杨家?
他红着脸支支吾吾摇头。
“我竟不知还有这等事,娘子提醒的是,我定然小心就是了。”
子衿看他两鬓白发丛生,知道若非为了家计,杜甫决不可能连日上门应酬房琯,往后他若当真成了个八面玲珑的天子近臣,真真委屈极了!
子衿遂贴在他耳边柔声喃喃。
“郎君,我嫁你从未后悔,往后在御前,凡百事情,你多想自己,想做就做,千万别为了家里,做些不得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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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一手撑伞,一手端着盆白菊下楼,搁在大槐树底下,挪半天位置,好叫它淋得到雨,又不至于给浇坏了。
掌柜的娘子从楼上看见,笑嘻嘻搭话。
“杜娘子,你的手好巧啊,这花都叫我养死了,到你手里,又水灵起来。”
原来掌柜古道热肠,怕她孤身妇人出入不便,请她搬到后头自家住的楼里,与他们两口隔壁而居。
那程娘子膝下有两儿一女,长子开了间皮货铺,恰战前去汾州销货,就被战火阻断没了音信,小儿子在朔方大营难得回家,女儿倒嫁在本城,偏有了身子。
程娘子长日悻悻无聊,幸得杜若作伴,一时要好的不得了。
杜若冲她挥手。
“就是勤快点儿,什么难的。”
“可是勤快的好呐!”
程娘子一边笑,一边贼兮兮往楼房后头小巷子里瞟。
杜若顿时大感窘迫,开后门出去,果见李玙顶个滑稽的斗笠,背着手,在巷子里慢腾腾来回转悠。
杜若站在门廊底下避雨,候他转了身,咚地把雨伞往他怀里一扔,雨水溅在明亮华美的蜀锦白袍上,顿时洇出几个逐渐扩大的圆湿印子。
“你别来啦!”
李玙笑着摇头不肯。
“你跟人说你是个寡妇,门前自然是非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