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间掌灯时, 名册理出来,厚厚一摞送到房琯手里。
他仰面倚在软榻上,津津有味地就着灯细细检看, 不时用朱笔圈个名字, 第一遍看完,揉揉眼,又从头翻起,生恐漏了谁。
管家在旁伺候茶水, 好奇问。
“郎主圈出来的人,都要请来吃酒?”
“嗯, 待会儿我亲自写拜帖,你一个个去找,务必恭恭敬敬, 不要得罪了人。倘若有那衣食无着, 全家困苦的,你就舍些钱帛给他,只要能收买人心, 钱财都是小事。”
管家半懂不懂地哦了声,一时又问。
“郎主是要豢养门客?”
“结交些朋友罢了!”
房琯越看越高兴,指着其中一个名字兴奋地介绍。
“你瞧这个杜甫,诗写得极好, 人嘛,也有两把刷子, 就是缺点运气,如今战火纷飞,他竟辗转来了灵武,不知路上吃了多少亏, 也可见他胸怀大志。这样人,我帮他一把,他能报答我一辈子!”
管家腹诽,兵荒马乱,你肯养他,他自然感激,可你何必倒尽囊来养他?
数日后房府果然开宴。
因了房琯的嘱咐,虽然捉襟见肘,管家还是尽力张罗出几样昂贵主菜,诸如熊肉、鹿肉,貂尾,驼蹄等等,热热闹闹堆在前头,后面只有牛肉、白酒。
可惜布置就简陋了,彩灯、爆竹一概没有,且十月花卉零落,桃李海棠一概过季,只有几盆菊花虚应故事。
房琯如常穿件清爽的翠蓝缀锦长袍,头上戴了玉冠,手里盘着佛珠,在镜前矜持地左右打量。
管家察言观色,一面替他拉扯衣角,一面道。
“刘秩刘员外郎和李揖李侍郎,都不耐烦虚礼,恐怕来得晚,如今外头上了座的,全是尚未得官的举子,士人。”
这两个是房琯在长安的故交,又在灵武碰头,闲来相聚,最爱谈佛论道。
“他们晚些无妨,董庭兰到了吗?”
管家忙道,“董大一早就到了,正在外头弹胡笳。”
房琯信步走到院中,果见管家安排的精细。
七八张大圆桌坐满来宾,一班唱曲打粗细十番的在紫藤架底下,滴滴哒哒热闹,十来个小厮穿梭其间,斟酒上菜。
恰天时清朗,流云无迹,董庭兰含笑坐在人堆里,实在雍容雅致。旁边又有吟诗的,有击剑的,有打哄说笑的,内中也有神貌清朗的小郎君,穿单夹衣裳,手持纨扇,端的是俊俏风流。
见房琯出来,诸人无不眼前一亮,激动地起身揖手。
“坐坐坐,诸公请坐。”
房琯举起酒杯,客气地酬让。
“某虽忝列相位,日夜为圣人分忧,闲暇时却万分仰慕诸位才德,今日邀请大家过府一聚,简直蓬荜生辉啊!”
董庭兰抚掌大笑。
“太平年月做官最俗!然如今国有大难,房相撇下我们这班山野清谈之友,扎身十丈红尘,实在是舍己为人,铁肩担道义之举!”
刚说到这里,刘秩和李揖携手赶来,接口道,“房相文武俱佳,太上皇与圣人重用房相,实在是慧眼识英才!”
有三人朗朗开头,旁人跟着一片奉承,七嘴八舌,说的房琯此身飘飘如游仙境,当下吃酒用饭,酒足饭饱后撤去残羹,再搬到梅树下煮茶清谈。
谈到郭子仪不知好歹,在圣人面前胡言乱语,彼此轰然大笑。
董庭兰拨弄得琴弦铮铮,嗤笑着摇头。
“郭子仪说话真不怕闪了舌头!平定区区蹄林,也值得他吹嘘功劳?他以为咱们长安人没见过世面吗?蹄林举国上下三五千人口,也配叫国王?”
房琯喝的微醺,更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