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没松口, 两人默默在旅社前放开手。
早起的鸟儿飞过,金石般明锐的叫声震得人耳膜发麻。
长安正在最美的季节,那种蔚蓝明亮的天气, 乐水居外头的李树初初结子, 压低了枝杈垂进院落,几片叶子探进镂花长窗,绿油油映着银红窗纱。
“你还不知道吧?”
李玙故作轻松地另起了话题。
“闻莺和六郎偷偷结下了生死之约,战后将好办喜事, 六郎比我强,你阿姐和姐夫……地下有知, 该放心了。”
杜若愕然的笑意转为惊痛。
“阿姐没出来?”
李玙不想提起阿史那,简短略过他的部分。
“铃兰也没有,星河带闻莺出来的, 送还来给我。”
杜若一时没转过弯, 怔怔看着他。
“星河怎么又进了同罗部?她不是在宫里么?”
她那副什么都问他的样子傻傻的,像极了多年以前,李玙不敢流露出来, 低着头浅浅的笑。
杜若还是看见了,一侧身,声音凉下来。
“旧梦总会醒的,何必呢?”
“圣人说得对, 李唐谁做皇帝不要紧,可要是真散了伙儿, 几股人马打成一锅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就算是马尾村也难保平安。”
卖甜糕的牛车从街尾晃出来,那甜蜜的滋味揉进早晨清爽的空气, 可李玙心口闷闷地,不顾仪态解开前襟透气。
“保重。”
杜若略蹲了蹲身,上楼去了。
李玙不敢再伸手拦,只得仰头去看楼梯的拐角。
黢黑的横纵长廊,杜若头顶宝蓝的艳光一闪,他忙舒展开眉眼翻身开步。从廊上俯视,他腰上横刀一颠一颠,刀柄垂下丝丝缕缕鲜红的穗子,还有一颗细细粒的紫玉兰坠脚。
廊上,掌柜的提着热水挨屋送。
“诶——原来是位娘子啊!”
杜若客气地嗯了声,贴墙让开路,“忙完了算账罢。”
“您这就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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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南道,成都府。
裴固舟领了牌子,正午后入宫觐见。
说是宫,其实就是裴五给自己盖的五进大宅子,雕梁画栋,舒适惬意,他匆匆走来一身毛汗,站在廊下等久了,风一吹起鸡皮疙瘩。
两个新收的小内侍站在卷棚底下,很没规矩地直眼打量他。
裴固舟索性踩上台阶,隔着花窗向里望,重重屏风帷幕阻隔视线,望不见的地方有女人咿咿呀呀的哼唧。
铃铛迎出来,恭恭敬敬叫了声裴长史。
“太上皇歇中觉呢?”
“午饭前灵武那边打发人来说事儿,没两句就说急了,发了一通脾气,才炖得烂烂的鸭子也不肯吃,闹了好阵子,才刚歇下。”
铃铛点头,满怀歉意。
“奴婢倒没什么,就是高爷爷才回房,您进去,万一再闹起来,奴婢劝不住,劳动高爷爷出面,半下午他老人家该头疼了。”
退位皇帝,偏安一隅,但贴身内侍交代底细还是犯忌讳,也可见铃铛没拿他当外人,且那野鸭子还是卓林上午送来的呢。
裴固舟在铃铛肩头拍了拍。
“太上皇年纪大了,人家说老小孩儿,好小孩儿呢,越老越像孩子难照应,真是难为你。”
铃铛且笑且叹。
“干爹在就好了,说话太上皇听得进些,奴婢说嘛,就没滋味儿。”
裴固舟侧身挡住小内侍的目光,掏出一块形质古朴的玉珏塞给铃铛。
“这东西是我才来时收的,说是隋室蜀王杨秀的爱物,一百多年了也未知真假,当个玩意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