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德元年(天宝十五载), 九月。
朔方,经略军北。
两月前,同罗首领阿史那从礼, 领五千铁骑至灵武以北, 宥州经略军故地,斩杀当地长史,抢夺武器粮草,风声顿起, 引来周边九州府,数万部落胡人青壮聚集, 更意图进犯灵武。
新君李玙急忙调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发兵讨伐。
半月后,朔方前锋仆固怀恩之子兵败而降,逃回灵武, 被仆固怀恩当众斩首。将士们又畏惧又敬佩, 作战分外勇猛,打得同罗落荒而逃。
是夜,阿史那从礼宣布将退兵, 计划北上西受降城,然后穿越沙漠,进入原突厥汗国地盘,亦是天宝四载后的回纥汗国之所在, 其王庭牙帐设在鄂尔浑河,距离宥州尚有近两千里。
他一说要走, 郭子仪等欢欣鼓舞,预备回军专心攻打安禄山。
李玙在灵武听说,亦大感欣慰。
“圣人早些睡吧?”李辅国道。
说话时两人正在才建了一半的行宫正殿后头小花园里。
夜风徐徐,温度适宜, 案上三样鱼肉,四盘蔬果,李玙喜欢清爽的蔬菜,连着拈了好几筷子。
果儿才得赐名李辅国,加授元帅府行军司马,因此改穿正四品深绯常服。
七月新君登基时,江淮税赋堵塞,丝帛钱粮无法送抵,大家都穿旧衣,李玙赏赐功臣亦只能许以空衔儿。直到八月中,北海录事参军第五琦(姓第五,名琦)觅得妙招,将东南钱财化为军饷,新朝廷各项开支才运转起来。
李辅国得了数十匹好料子,无奈边陲小镇没有绣娘,只得拿给章台裁剪,做得了上身一看,袖子做的一边儿大一边儿小。
李玙哈哈大笑,恰章台端新鲜蘋果进来。
北地苦寒,黄河水又咸又涩,水果不能入口,这一筐蘋果没拳头大,照从前连龙胆的桌子都上不去,却是杜鸿渐千辛万苦从宁州弄来,稀罕得很。
李玙咬了口,慢慢嚼着品味。
李辅国站着侍奉,用块干净帕子小心擦着蘋果上的水。
李玙笑道,“那时只顾问太上皇要马,忘了要宫女,闹得如今连个裁衣裳的人都没。”
这半个月诸事进展顺利,比之带领五十亲卫刚刚杀出长安时,三餐肉菜大大丰富,睡眠也日益规律,李玙前胸后背胳膊大腿上或长或深的伤口彻底结痂,脸盘都养圆了,对沉水的依赖也明显下降,但彻底断掉又有些冒险。
李辅国斟酌良久,还是每晚在香炉里添上一星。
照王太医论断,李玙的身体素质远比常人强健,但也因此对沉水更敏感,使用得当能爆发出惊人的体力意志,一旦极为想要而得不到时,那种彻底崩塌也更能造成不可逆转的破坏。
幸运的是,在李辅国精确的控制下,他似乎再一次挣脱了摆布。
“奴婢们穿红着绿,圣人却还穿着素白单衣,要宫女何用?”
李玙用手指点了点他,还没说话,忽然视线往树影里一瞟。
李辅国陡然生出一股糟糕的预感。
然而已来不及了。
“护驾——”
就在他放开嗓子的同一瞬间,李玙猛地蹬开圆案,七八个盘子哗啦落地,刀光却比溅开的碎瓷渣子更快,对着李玙的颈项而去。
李辅国大惊失色,才要上前,右边胳膊已被人一把扯脱了臼,剧痛袭来,紧接着风声骤起,他后背重重撞上墙壁。
“什么人?!”
李玙侧身跃出,赤手空拳,环视六道黑影组成的包围圈。
为首的男子身段实在高大,比李玙还高出一头,体型劲悍结实,可是行事鬼祟,一块黑布遮住大半张面孔,只露出深邃的蓝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