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震自己都不相信接下来说出口的话。
“那个阿史那从礼难道良心发现,赶去灵武侍奉新君啦?”
那人住在永安坊,城坡前刚巧出城回乡看望亲眷,就被叛军阻隔,足足四十多天担惊受怕,听到许多骇人听闻的流言,满以为长安十室九空,万人成坑,回来见到街市宛然,大大松了口气,急急忙忙奔家而去。
崔光远猛地一回头,望住苏震。
“走!咱们去灵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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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莺梦游般蜷缩在马背上,茫然望着马蹄下大大小小翻滚的乱石。
她不敢看人,也提不起精神看。
从离开禁苑起,这支队伍不眠不休,狂奔了整整两日一夜。身处数千骑兵组成的洪流中,单调的噪音无止无歇,令她困倦到缺乏意识。
闻莺睡着过,饿醒过,但无论何时醒来,星河的左臂犹如铁打,抱住她提拢缰绳,从未松懈。颠簸和吵闹已经干扰不到闻莺了,她仿佛生来就坐在马上。
便桥已毁,阿史那只得绕道往北,走秦始皇修建的横桥渡过渭水,这便多耽搁了半日。但同罗铁骑非比寻常,日行可达唐军难以想象的五百里,竟在第三天傍晚就越过鸣沙山,逼近了灵武。
贺兰山遥遥在望,阿史那终于挥手叫停,就地整顿兵马。
闻莺被星河托着下马,两足才一沾地,就膝头发软昏了过去。
星河搁下水囊和炊饼,听她昏睡中犹自喃喃,不禁露出慈爱的笑容,可这一丝母爱转瞬即逝。
她放下闻莺,推开亲卫,大踏步闯进阿史那的营帐。
“来这儿干什么?李隆基在成都!他最该死!”
阿史那才摘了厚厚的盔甲,身上灰麻窄袍被汗水浸湿了一遍又一遍,洁白盐花覆盖,领口都板结发硬了。
因星河进来,他不好脱衣,只得撩起下摆绑个结,坐在被褥叠起的坐垫上。
一仰脖,灌了两口清水,沉沉地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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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sp; 星河也渴,方才不觉得,一看他喝,顿时嗓子眼儿干得直冒烟,阿史那眼盯着星河,慢慢拧上羊皮水囊的皮塞,啪地一甩。
“这个?”
见星河的目光落在他侧腰上,阿史那伸出大拇指,慢慢摩挲那道暗红色的陈旧疤痕。
“这是在大非川,那个捉了你姐姐的左骁卫留下的,他挺能打。”
星河一口水差点呛出来,愕然问。
“你跟郑旭交过手?”
“……对。”
阿史那背过身,左手捞到颈后刷地一扯。
衣衫刷地破裂成碎片掉落。
他整个强壮的后背腰身袒露出来,那伤疤从左侧颈项贯穿整个背部直达腰胯,越往下越深,末尾直如丑陋的毛虫翻滚在皮肉上,突兀又令人恶心。
星河瞳孔微微紧缩,阿史那却没再解释,只向后挥了挥掌,示意星河出去。
“太子李玙已在灵武登基,狗皇帝如今是太上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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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星河点起一盏小小的油灯,与闻莺撑着头闲聊。
营地规矩严明,每隔一刻钟就有两队步兵咣当咣当交叉走过,听起来很像长安城里巡夜的金吾卫。
闻莺侧耳听了半晌。
闻莺出生时柳绩已经果儿安排,调职到军器监的弩坊,专职收拢十六卫的残破□□维修。这份工作甚为轻松,半下午就能回家陪她玩耍,偶然还做些小马小弓当玩具。
可是每到夜半,尤其冬天,风呼呼地刮着,柳绩便有些心不在焉,常推开窗子,任凭冷风长驱直入,偏要去听坊城外传来的巡夜脚步声。
奇妙的是,杜蘅旁事皆与他争吵不休,独此事能玩笑,常指着窗外道,“柳郎你听,那吆喝人的是常青大哥罢?”
“你姨父……”
星河欲言又止,手指绕着闻莺细细的辫子,过一会儿,又端起她的下巴。
闻莺有几分像杜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