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9、江流天地外,三

李玙徐徐打量三人一圈。

“孤不是怕你们去了回不来。想建功立业,就要做好死在外头的准备,还要预备你在前头浴血奋战,后方捅刀子。可身为男儿,这都是应当应份的!不值得抱怨。如今你们再要请战,孤不会阻拦,回得来,孤给你们加官,死了,孤替你们洒一鞠热泪。”

外头起了风,吹得父子衣角飘飞,李玙的话,更说得三人心潮澎湃。

“但石堡城不该打,不必打!如果没有石堡城,今日安禄山不敢反,或是即便反了,仅以河西、陇右兵力,已可斩他首级于一月之内。如果没有南诏之战,即便他突破潼关,孤也可调剑南兵在渭水决战,何至于与圣人、永王兵分三路,把关中大好土地拱手相让?”

三人一时跟不上李玙的思路和逻辑,面面相觑,狐疑良久。

李俶心中最是震撼。

韦坚案的底细原来如此,矛盾不在李林甫,而在打不打石堡城!

只可惜政见之争,白白坑害了三位重臣,令太子一系土崩瓦解,不然,半年前圣人岂敢随意软禁阿耶?!

李倓沉思良久,眼瞳微微睁大。

“阿耶的意思是说,安禄山谋反,边境防务空虚,吐蕃定会趁虚而入,重夺石堡城?那七年前损失的五万两千人就……”

他咽下一口唾沫,艰难吐出后半句。

“……全浪费了?”

李玙与李倓隔着那道低矮的门槛对视。

阳光几乎完全消失了,李倓整个后背暴露在刺骨的寒风里,冷得发僵。

“懂得体恤我李唐的子民,心疼他们的骨血,很好。”

李玙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果儿。

“杜鸿渐上了几道表?”

果儿躬身回话。

“三道,第一、第二道有留后使、六城水陆转运使、节度判官、支度判官等朔方留守灵武的官员联名上表;第三道添上了河西行军司马裴冕。”

“才三道。”

李玙低哑地重复,明显不满意。

李倓看看沉默不语的李俶和李儋,谨慎地进言。

“汉末群臣劝进,曹操再三推辞,以至奏表堆积成山,仍未松口,但阿耶却不宜效仿魏公久做拖延。”

“为何?”

“曹操拥兵自重,挟天子以令诸侯,所缺者唯有名分,但阿耶流离失所……所有者,唯有名分。”

李玙目光连闪。

可能是情势焦灼,多日未见进展的缘故,又或者还有另一个李俶不明所以的理由,总之今日的李玙,看起来格外躁动不安,搁在身侧的双手不住地握拳、松开,再握拳,松开。

“登基大典在哪里办?”

果儿道,“据六城水陆转运使魏少游安排,大典就在这座楼举办。灵武只有这儿两层高,像样点,能四方远眺,再够铺排开帷幕、条案、供桌等等。”

李俶率先反对。

“这里怎么行?开间不足三间,进深不足五步,别说登基了,连给个五品官做官署都不够格!”

果儿为难地抿了抿唇。

“是,广平王所说不错,但即便将就在此,也已是地方上竭尽全力供给了。奴婢头先也以为魏少游有意拿乔,可是看他费尽功夫……您是不知道,他把从前王忠嗣将军驻守时盖的房子——如今郭将军住,房梁上木料是王将军使人从宁州运来的。魏少游把那房子的大梁都拆来了,樟木,有四寸半直径,全城就这一根粗木头,拆了劈板做供桌。还有要悬挂的帷幕,按宫中制度,至少四九三十六面丝绸,明黄正色,绣彩云金龙,缀珍珠玉石。灵武哪有人敢穿明黄?又没有染坊,只能因陋就简,临时用花卉染了,据说洗一次就掉了。”

“洗一次就掉?这,这也太简薄了!还不吉……”李俶急道。

“好啦!”

李玙打断他,不仅没生气,甚至略带揶揄地撇了撇嘴。

“名头嘛,有个戴戴就成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孤要真是万世明君,能被几匹料子坑害?”

李玙发了话,李俶不好还嘴,拉着两个弟弟退下。

李玙疲累地揉了揉眉心。

他的衣裳越发大了,空空挂在肩上,腰里、下摆潇洒地晃荡,赤红绸子泛出微微的闪光,果儿便去取方才搭在屋里椅背上的披风,却见李玙抬手摇了摇。

“算了。”

他转身,把一整个魂牵梦萦的贺兰山扔在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安史之乱前,李唐历代君主都有能力向西南、西北拓展国土,但从李玙开始,再没有了,不是他们不想,是国力衰退,无力征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