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七年颠沛流离,使她妩媚而色泽分明的面孔变得浅淡又刚强,即便在盛夏充沛和暖的光线下,都带着明显的戒备。
杜若不再是个贵妇人了……
杨玉想,那种因为生活安定而心不满足,一直挑战,一直向上攀爬,付出代价也在所不惜,看见生命尽头也完全接受享用的迷人状态,再也没有了。
“那时与你商量就好了。”杜若声音低哑,带着悔恨。
“可是事情已经了了,你一直念着又有什么好处?即便她当日未死,今日反正也是要死……”
杨玉轻轻拂开杜若渴盼的手,却听见她喃喃自语。
“今日子佩不会死的。我半年前已使人警告裴五郎,请他务必离京,谢天谢地他听进去了,我亲眼看见裴家车队浩浩荡荡,出城入蜀。我放心不下,叫人打听,裴老板可有再娶,几个儿女栽培谁继承家业?”
杜若的语气低声下气,跟几天前在永王营帐里,吆喝李隆基禅位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
杨玉微微侧过头,明白了这桩事在杜若心底留下的伤痕多么沉重,更在电光火石间意识到她手上那个样式古怪的首饰到底在遮掩什么。
“你该不会想给子佩的儿子保驾护航——那孩子才十岁吧?”
杨玉不耐烦地啧了声,掰起手指数数。
“裴家又没有皇位,谁会对她儿子下手?我瞧你实在管太宽,我一个,卿卿一个,你姐姐、你外甥女儿,铃兰,星河,杜袁两家三十口,这又添上一个?!你累不累,还是从前照管那个算盘精惯了,现在管不上,你闲得慌?”
杜若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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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我丑话说在前头啊,之前由着你摆弄,那是我本就瞧上了圣人,苦于没有门路接近——”
杨玉扭着腿坐下,令杜若刚好看见她腮边那抹温柔旖旎的粉色。
“往后那是不可能的,我钓上谁,你别横插一杠子!别说什么为我好,我不会为自己好?你脑子还不如我呢。”
“你总不会是……你,小你八九岁呢!”
“关你什么事?”
杨玉拂袖而去。
站在门外等待许久的杜桂堂整个头脑炸开,耳朵红通通地差点儿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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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嵬坡。
稀薄阳光穿透彼此交错的树冠,散落在湿淋淋的土地上。
小圆和柳潭满面泪水,跪在一个才堆拢的新坟前。
七个吓破了胆的孩童滚在一堆,身上污糟狼藉,瞪着亮晶晶的眼,最小的才两三岁,满身血迹,倒是没伤,抱着小圆的腿呜呜抽泣。
没有墓碑,柳潭劈开树桩刨出薄板,用匕首刻了一行字:秦国夫人杨瑞、和政郡主子柳景之墓,想了一瞬,划掉秦国夫人,改为,柳澄妻。
柳潭率众磕头叩拜,念了几句,才要起身,孩子们忽然手挽着手一起大哭,牵头的大声问。
“二叔,你只管柳家人吗?那崔家人怎么办?裴家人怎么办?裴家妹妹全家都完了,只剩她一个呀!你丢下她,她要被狼吃的。”
原来七人中只有两个是小圆的孩儿,两个是秦国夫人的夫君与其他妾侍所生,姓柳,还有两个姓崔,一个姓裴。崔家小娘正是李俶正妻崔氏的妹妹,崔氏尸首就在不远处,头颅斩断半边,幸而未曾全断,六郎正在掩埋。
三家虽然不同姓氏,但因都依附杨家而生,互相视为兄弟姐妹,非常亲密,说话的柳家儿郎在侥幸存活的七人中最大,自诩哥哥,定要为弟妹谋一条生路。
“崔家姐姐本来不用死的,”
柳潭的长女柳寒江刚满六岁,倚在小圆肩头哆嗦,嗷地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