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懊热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长安时有大火,灭了又燃,官道多日没有流民经过, 下了场瓢泼大雨, 杨玉天没亮就溜出门,回来时带了把金丝桃插进幽蓝琉璃瓶里,搁在窗边。
来自长安的最后一个消息是,安禄山不仅没有把大本营迁到长安, 还召回了孙孝哲和重伤亟待休养的安庆绪,改派张通儒、田乾真驻守。
两批人马交接的空白期, 京兆尹崔光远就地处决了一批趁火打劫的市井宵小,位于太常寺的国库和位于兴庆宫的皇帝私库都毫无损失,如今张通儒等人日日为瓜分珍宝吵架斗殴, 无暇出城扫荡, 更别提追击圣人。
至于安禄山,对财宝毫无兴趣,只不断派遣亲卫前来, 像蚂蚁搬家那样,源源不断地把梨园的乐工、乐器、舞衣舞鞋,乃至会跳舞的牛、马、大象千里迢迢运回范阳。
“崔光远做做顺水人情也就算了,圣人为何不一把火烧了库房再走?平白便宜贼寇。”
杜若百思不得其解。
杨玉立在窗边, 极有耐心地一片片掐断金丝桃柔嫩的绿叶。
她雪白指尖上蔻丹半退,还带从马嵬坡快马逃走, 提握缰绳磨出的血痕,可是映着明艳清透的花瓣,仍旧是美的不可方物。
“故意的嘛。”
杨玉轻轻敲击花瓶。
“美女醇酒珠宝宴乐最消磨人的心智,你瞧你, 逃难还带花瓶,他还带着我,更何况那些乡巴佬,眼皮子浅,跌进温柔乡就走不动了。”
等她收拾得差不多,退后看看效果,走到门边提起土陶罐浇水。
“还是没有卿卿的消息?”
杜若沉沉摇头。
“也不知是跑出来了,还是躲在谁家,唉,李玙根本没回长安!”
“再等等罢,总会有消息的。”
杜若愁眉苦脸地闷了阵,忽然问。
“花是桂堂送的?”
“难得他痴心,知道我白天不敢出门,闷得慌,专程去树林子采的,你瞧,还带着露水。”
杨玉满面轻佻,见杜若一侧鬓发松松垂在颈侧,顺手替她掠到耳后。
“上回没工夫问你,你在同罗七年,就没点儿什么?单瞧阿布思,模样儿真真不错,他们那族中男儿可都是他那般健硕,那样高挺的鼻梁,蓝幽幽鬼火似的眼睛?热情起来,很迷人罢?”
“……又来?”
杜若眉梢一跳。
“我倒不是说你这样儿不行,可咱……”
“得了!”
杨玉打断她。
“你意思是我行,你做不出来?你真是没意思。我问你,譬如那晚,李玙杀了我取悦六军,我算不算因你而死?我可是被你送进宫的。还有我那三个姐妹,原本都在世家大族做妾侍,虽然受制于正妻,日子过得不甚爽快,但至少不用年纪轻轻枉死野外啊!她们的冤魂倘若找我哭泣,我就与她抱头痛哭,但是怪到我头上,我定要骂回去!”
“你当然不是受我所累,但子佩……”
杜若苦涩地低了头。
“一来我曾疑心她,这便是我对不起她;二来,我技不如人,被人算计了。”
杨玉对杜若与何人争斗不感兴趣,却记得初识子佩,她气愤杜若喜新忘旧,交了新朋友就嫌她呆,遂耸了耸肩。
“你那手帕交凡事都指望你,你还疑心她?她越是钻牛角尖,你越不能犯糊涂,凭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你与她分说,都有余地,其实在她心里,再没一个人比你要紧的……”
“我最要紧?”
杜若愣在了当场,半晌举起手掌,呆呆看向掌心那枚已然被磨损得非常陈旧的粉水晶海棠薄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