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说到小圆当众揭了安庆绪尿裤子的老底时,李玙难得畅快大笑,拍着小圆和六郎的肩膀直夸‘好孩子’;
当说到李玙以禁苑野兽坑杀安庆绪时,卿卿更是高兴地拍掌大笑;
当说到红药险些自戕,幸得李俶及时赶到时,红药不好意思的往吴娘子怀里窝了窝,揽着阿娘的脖颈求饶;
再当说到孙娘子被安庆绪砍伤不治,就埋在城外一棵柳树下时,三郎怔忪半晌,恨声发誓要亲手报仇,小圆亦是面色伤痛,喃喃道程娘子的尸身无人掩埋,就晾在太子府二门内的风雨长廊上……
可是再再说到假杨家全军覆没,小圆面色剧变,竟直接晕厥过去,李玙这才知道她把儿女托付给秦国夫人,自己却拉着柳潭回太子府救人。
李玙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多年前杜若还在时,他逼迫小圆嫁给柳潭的情形,不知道该庆幸替她挑了个有情有义的好夫君,还是懊悔让她的儿女姓柳,这便平白遭了无妄之灾……
六郎插口道,“殿下,秦国夫人罹难时,杨家是……全都死了吗?”
柳潭怀抱小圆直直望过来,眼神期待而充满恐惧。
李玙肺腑剧痛,歉疚从脑髓深处迸发,随着滚烫热流涌向四肢百骸。
但他面上还是很镇定的,甚至连声音都没怎么变化。
“孤……当时伤重在营帐医治,忽然听见军队哗变,担心圣人出事,急忙冲去护驾,仿佛是瞧见他们分散开逃进附近密林,也有兵卒冲去捉拿,究竟拿到谁,漏掉谁,孤未曾查问,孤若是知道外孙就在其中,孤一定……”
李玙说不下去,耳畔掠过兵变那一刻士兵疯狂亢奋的大笑,就仿佛并没在兵败逃难的路上,而是在东市起哄看砍头。他忽然毛骨悚然的意识到,那些残杀杨家妇孺的凶手——此刻正拱卫着他们,就在他们身边,刚刚为了这个国家彼此戕害,承受无谓的伤亡。
没有错与对。
如果有,只有君王该为一切负责。
李玙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中沸腾的混乱,断然结语。
“事情发生得很快,不到一盏茶功夫就完了,杨钊、杨琦必死无疑,但其余人等,兴许能逃出条命。”
小圆悠悠醒转,刚好听见这句,急切地爬过来抓住李玙的衣袖。
“那个地方——阿耶,您指个人带我去!我去找他们!”
这倒也是个办法。
李玙想了一瞬,才要说话,忽见六郎眼中划过一道轻蔑凌厉的笑意。
那种冰峰般的刻薄,那种置身事外却看清全部细节,因此清醒、嘲讽和痛苦的神情,就跟当初被夺走杨玉的李瑁一模一样。
李玙的心被狠狠的刺痛了。
他答应过杜若,要做个好阿耶。
其实就算没有杜若耳提面命,早在收养李璘时,他就下过同样的决心——绝不重蹈李隆基的覆辙,绝不为了权力,牺牲掉他作为人的所有!
可是为什么,他的儿子还是长成了这样?
卿卿挤出个难看的笑容,安慰她。
“阿姐,你先别伤心,你瞧咱们这两日,过得多么跌宕起伏,前日还以为阿耶死了,没想到昨日他就在大明宫痛揍安庆绪!早知道阿耶在,我就不用在房顶上跟他拼命了。”
六郎也道,“对,除非找见尸首,都不用灰心,就算被人砍了一刀两刀又怎么样?慢慢治就是了。”
共赴患难令兄妹四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然后加上红药、李倓、李儋,最后是李俶的大手包裹住所有,比歃血为盟的兄弟还要亲密。
李玙感慨万千,半晌终于开口,音调微微带着喘息,甚至息事宁人的味道。
“要不,你们追上圣人的队伍,跟他入蜀吧!”
果儿吓了一跳,心道李玙莫不是疯了。
他与圣人彻夜剑拔弩张,只差丁点就擦枪走火以子弑父,把孩子送去,不等于是当质子吗?
他忙插话。
“圣人深明大义,带走了不善征战的文臣,妇孺老弱,文件辎重,却把好马和武器留给太子。小王爷与郡主去追圣人,一来路上乏人护卫,倘若遇上小股乱军,或是趁乱劫掠的土匪,都是麻烦;二来,蜀中忽然多了两三千人供养,虽然富庶,担子也太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保存李唐火种这方面,李玙信任李隆基,他们是对手,也知道对方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