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1、但去莫复问,一

经过一番彻夜扰攘, 才刚入睡的李隆基被叫醒,气息奄奄,貌似被搀扶, 实则被果儿押上御车。

“太子要回长安, 多一匹好马就多一线生机。”

高力士亲手解下四匹珍贵的御马交到秦大手上,切切叮嘱他。

秦大一皱眉,就手摘了御马披挂的诸多装饰。

金绞丝辔头下悬挂的翡翠垂饰,镀金马鞍, 胸前成串墨绿色火珠,象牙雕的障泥……二十几件笼在手里, 随随便便就值三五百贯钱。

秦大把值钱玩意儿往怀里一揣,从扈从队伍里扒拉出两匹母马绑好,看了看铃铛腰上华丽有余、沉重难使的银丝马鞭, 啧了声, 向左右一摊手。

便有人递上一根半新不旧的牛皮马鞭。

秦大道,“使这个,你省些力气, 蜀道可不好走呢!”

四匹最健壮的好马,只换回两匹母马,加一根旧马鞭。

数百接下来只能步行的官员眼睁睁看着这一幕,脸上表情都非常微妙。

高力士五味杂陈, 心道这号不懂长幼尊卑的莽汉,也就山河破碎时能混碗饭吃, 太平年月如此处事,转头就被撸了。

他看向李玙,指望得到更礼貌的回馈,但李玙正忙着给御马装上朴素的辔头、马镫, 然后翻身上马,满意地拍了拍它丰沛的鬃毛。

果然是好马,油黑光亮,魁梧修长,与他从前那匹狂浪比,也不遑多让。

“阿翁,战后再见!”

李玙深吸一口气,悍然打马。

“——驾!”

左右千牛卫、左右监门卫、左骁卫,一共五支部队,整整六千人,八百匹马,全是青壮年,没有妇孺,没有官僚,十足十劲兵强旅,犹如一根环环相扣的黑铁链条,吱吱嘎嘎运转起来,紧紧跟随在李玙身后,向长安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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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第一缕稀薄天光穿过高大茂密的乔木林,铺在渭水翻滚的浪头上。

马蹄由远及近,踏倒河畔嫩草,水面印出马上男子困惑犹豫的神情。

渭水,发源自鸟鼠山,途径陈仓、金台、岐山、扶风,而至泾阳,最近处离长安不过四十里。

太宗朝,突厥攻至泾阳,沿河北岸陈兵二十万,旌旗飘飘数十里,引起朝野震动恐慌。其时长安屯兵仅有数万,根本无力开战,幸得太宗大唱空城计,率房玄龄、杜如晦等五人,在渭水河南,隔着便桥怒斥可汗,与突厥结下渭水之盟,才使得一场大战偃旗息鼓。

从那之后,便桥,就是长安以西城防的第一道关卡,历来由左领军卫负责看守。六月十三日圣人仓惶出逃,把十六卫通通带走,此处便没了守军。

“……桥呢?”李玙自言自语。

昨日他与秦大、果儿等一路往西追赶圣人时,桥还好端端在。

不止他们纵马而过,那些扶老携幼,挑着担子提着鸡鸭的百姓,亦要靠这条桥才能逃出生天。

而眼前,河水轰鸣着滚滚向东,而那座设计精巧,结构稳固,使用了整整一百多年都还坚固如新的木质便桥,却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郑旭跳下马,沿河岸走了几十步,李俶见状跟上。两人凭记忆在茂密的草丛中来回寻摸好一会儿,终于找到桥墩残部,只见整个刷桐油的木质表面已是黢黑枯槁,仿佛过过火。

“……好像是烧的。”郑旭向李玙汇报。

左千牛卫将军林冠闻言慢吞吞蹭到两人跟前。

“呃,禀告殿下,昨日殿下赶上队伍后,左相……不不,杨郎官,不,杨钊!杨钊吩咐臣说,为防止叛军追来,需烧毁此桥,所以臣派了两个人……”

“荒谬!”

李玙倏然勒住马缰,满面怒气。

“烧了桥,逃难的百姓怎么办?!杨钊怯懦庸碌,只知道躲,从没想过打回头,林冠读圣贤书,圣人亲手教导出来的,怎也如此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