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旭脸上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到微微颤抖。
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他下意识闭上眼睛,一股难以下咽的冲天怨气支撑着他一字一顿道,“臣,听、太子、吩咐……”
“朕一片舐犊之心,寻个人替你背兵谏逼宫的大罪,还不谢恩?”
李隆基扫视周围一圈,目光从裴让等目瞪口呆的将军身上掠过。
“改换门庭,需看那人是否值得效忠。譬如偏听偏信,易受撺掇之人,断断不可投效,免得他犯起糊涂来卸磨杀驴……”
屋内安静了一瞬。
“昏君!你有完没完?!”郑旭破口大骂,再次拔刀前冲。
“干什么,你疯了不成?”
“圣人跟前岂有你猖狂的份儿?”
“郑旭退下!”
裴让等一拥而上,推攘怒斥郑旭,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安静!”
李玙解下佩刀,咣当扔在地上,高声道,“孤不杀郑旭,只要六千人!”
话音未落,所有人周身一紧。
原本已把横刀架在郑旭脖子上的裴让目瞪口呆,惋惜地回头看李玙,甚至下意识上前一步试图挽回。
“殿下,你……”
李隆基却哼笑了声。
“好啊!”
——那声音里的轻蔑犹如锋利的刀尖,挑明了将军们受自幼李隆基耳濡墨染,早已奉为圭臬的行事规则:大战当前,管他什么仁义道德,能多拿一千人,把亲妈卖了都成,李玙如此妇人之仁,只不过证明了他不堪担当重任。
“慈不掌兵,主帅下不了决心丢卒保车,就要白白累死三军——说来说去,我儿还需多历练几年!”
烛火微微摇曳,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将军们神情各异,眼底闪动着难以形容的复杂光芒。
现在李隆基已经重新占据了马嵬坡乃至整个李唐的主导权,局势井井有条,将会继续按照他的计划发展。
李玙赤手空拳站在逆光处,才清洗过的斑白长发从耳后垂下颈项。
他嘶哑道,“不到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孤即刻拔营,诏书拿来,圣人好安歇!”
李隆基玩味地觑着他,心情愉快地与他拉锯。
“伺候朕笔墨的裴禛已被你杀了,这帮人加上你,都写不来骈四俪六的公文。”
李玙不解。
李隆基乏得快撑不住了,费力地揉搓面颊,闭着眼吩咐。
“继位是大事,本当遵循礼制,上告天地祖宗,下慰黎民百姓。可是时局所迫,你不可能在长安登基,加之礼部尚书也叫你杀了,一应动用礼器、金银、异兽、车马等等皆无……总之就算想像模像样做一番仪式,朕也不知要从何做起。朕好言劝你,六省二十四司、一台、九寺、五监等等中枢机构官员,都甩给朕带走。你精兵简从,先寻个地方安顿。等朕到了成都,找两个手势熟练的刀笔吏,自会择机发布诏书,至于登基仪式,待日后收复长安,再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