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2、长歌楚天碧,三

狭小的营帐, 床铺凌乱,大部分被褥被踢到地上,只有一条薄薄的羊毛毡搭着小小的身躯, 李玙被困在噩梦深处, 满头大汗,啊啊的哑声喊着。

李隆基一步步走进屋里,越走越困惑,直到坐在榻头时, 还没想明白。

他要怎么称呼李玙呢?

……这孩子,他竟没给他起小名儿。

李隆基紧张的盯着李玙的胸膛起伏, 伸出手想安抚,又觉得迟来的关爱太过刻意。长夜漫漫,周遭安静黯淡, 唯有营帐与地面的缝隙漏进来点点天光, 却终究在他的迟疑中渐渐熄灭。

李隆基看着那张与自己十分相像的面孔,想起莹娘从来没有对他笑过。

他不是不解风情的木头桩子,曾经想尽了办法, 却一次次迎面撞上拒绝。

他甚至想过,就算她心里藏着另外一位倾心爱慕的小郎君,又如何?只要莹娘肯好声好气的说出来,让她出府也不是不可以。

但没有, 什么�没有。

莹娘对他,只有咬着下唇的冷淡忍耐, 无可挑剔的礼节和服从……

清晨高力士掀开营帐进来看望的那一刻,李隆基还保持着僵硬的姿势。

他竟然守了李玙整夜,高力士大感欣慰,温声提醒。

“圣人, 该出发了。”

“嗯。”

李隆基动了动,放下抵住鼻息包住下巴的右手,手心里紧紧藏住冰冷的泪水。

“三郎烧退了吗?”

“……烧?”

李隆基张开嘴,缓缓回头,错愕地望住高力士。

顿时,一种比昨夜更加深沉的懊恼内疚,呼啸着吞没了他的语言。

高力士看出不对,搓热双手贴上李玙的额头,一触之下大惊失色,急忙抱起他大步冲出营帐。

那次回宫之后,是邓国夫人出面找了西域来的番僧给李玙治病。

那打扮诡异,说话颠三倒四的妖僧并未向太医院索要任何名贵药材,也不让人旁观他治病的过程,却从内侍省要走了大量最顶级的沉水香。

待裴让被张秋微提着耳朵,带到邓国夫人面前负荆请罪时,李玙周身那浓郁的香气还没散去。裴让被熏的几欲作呕,可是张秋微甘之如饴,非常自在地挥了挥手,令裴让自陈过错。

那时裴让已经意识到,圣人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忽视李玙。

况且,李玙在高烧后的短短十日内瘦了这么多,比他们当初无聊打赌,谁�不吃饭,看能饿多久那次,瘦的还多。包在锦衣金冠里的李玙,苍白得像一截新褪下的蛇皮,十指嶙峋,神情恍惚,只有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闪耀着旧日灵动。

“……三郎,我错了。”

裴让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反手挥动细柳条做的‘荆条’抽打肩背。

“我不该吓唬你,我明知道你最讨厌耗子。”

“没事,我不怕耗子了。”李玙沙哑道。

裴让愕然抬头看他,问出他想问很久的问题。

“那些耗子,真,真是你……”

“是我踩死的,还有一只是捏死的。”

区区几句话,已经累得李玙气若游丝,却迎着裴让惊怕的目光坚持。

“我什么�不怕,以后你别惹我了。”

那天裴让几乎是倒退着,手脚并用地离开邓国夫人的寝殿,因为从来不肯主动触碰弓马的李玙,居然对着他的眉心举起了一只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