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1、长歌楚天碧,二

郑旭跟到柴房,毫不避讳竖起耳朵的王太医,直白道。

“殿下认得的那些有名有姓的中枢重臣、禁军统领,绝不会公然反对圣人,但他们——只服膺能打胜仗的君王!”

他横举手臂往窗外一指。

院子里挤挤挨挨站着不少十六卫的低阶士兵。

面目干净,披甲持戈,腰上挂横刀,背上挎长剑,二十啷当的年轻儿郎,不管聚在哪里都兴奋得摩拳擦掌。

“殿下要取圣人性命,便当越过统领,直接命令他们。”

“你……忤逆!”

李玙肩膀猛地一紧,喉管鲜血倒呛,剧烈的咳嗽打断了话语,甚至牵动才包好的伤口,洁白细布上渗出新的血点。

蝉声阵阵,越发显得室内鸦雀无声,只能听见李玙沉重浑浊的呼吸。

他艰难地撕开袖管,亮出精壮右臂上一道被利刃划开的深深伤口,从肩头一直延展到手臂,而且在上臂肌肉最饱满处,还有一个凝固鲜血的黑紫蹄印。

惨不忍睹,但王太医面不改色,瓮声瓮气道,“殿下,臣另有提议。”

“你提议什么?”

“兵谏,杀杨钊,杀贵妃,尊圣人为太上皇。”

李玙没有回答,转头打量围拢在柴房门口的一干人等。

郑旭,从六品骁骑尉起步,十余年来一步一个脚印爬上四品,其中大部分功劳都可算在李玙头上。尤其是天宝五载,李玙夜出长安那次,四个正四品将军受到牵连,齐刷刷扒了裤子摁在龙池殿打板子,旁人犹可,唯有左骁卫的卫将军气性最大,羞惭之下竟索性称病辞官。

照惯例,武将平民出身,最多爬到正五品,再往上,难如跨越天堑。可李林甫急于查抄杜家,来不及等吏部汇报人选,便直接提拔,惹来林冠、裴让等人纷纷侧目。

天宝十三载,又是郑旭,从大非川带回奄奄一息的阿布思和杜星河,大大满足了圣人杀鸡儆猴的要求,这才真正坐稳左骁卫将军一职。

与郑旭不同,当初守通海关的左千牛卫林将军、七年前参与追捕杜若的左卫陈将军、右卫柳将军、右骁卫王将军,右金吾卫裴将军……全都出身世族,与宗室沾亲带-->>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故,自幼出入宫廷,甚至得过圣人亲手指点弓马。

郑旭说的没有错,禁军统领的成长路线经过刻意规划,根本无法分辨对圣人怀抱的感情,到底是对圣君明主的忠诚仰赖,还是对少年偶像的崇敬报效,宁死也不会把屠刀架在圣人脖子上。

可是李玙还是挨个儿看过去,仿佛多此一举地问。

“你们呢?”

“……”

裴让等面面相觑,这才后知后觉地出了身冷汗,意识到单单站在这里,已经是一种表态。他们忙不迭后退,像退潮的海浪,唯有果儿逆势而上,操起王太医衣箱中的大剪刀,干脆利落地剪除掉李玙的外袍、中单和内衣。

白麻布片纷纷落下。

大唐储君袒露的躯体上,已结痂和未痊愈的伤口纵横交错,前胸后背没一块好肉,有些裂口大到需针线缝补,脆弱的肌肤因为长期□□和失血过多而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仿佛稍加触碰就会碎裂成片。

李玙在一片哗然中顿了顿,淡淡道,“……都退下罢!”

没有人动。

裴将军战栗的目光从李玙身上挪到脸上,不认识似的反复打量他。

在那破布娃娃般残破的身躯上,他的眉眼如同以黄金凝结铸就,深邃、光亮、冰冷,毫无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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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王忠嗣类似,裴将军裴让和林将军林冠,都曾入宫为皇子伴读。

那时李玙清秀白皙,面貌俊雅,性情却十分跳脱,是整个内廷的开心果,常把妃嫔宫女逗得哈哈大笑。论读书习字,他开悟早,上手快,胜过李琮和李瑛,甚至得到过张九龄的赞赏,可是论到弓马骑射,就完全是另一回事儿了。

李玙未必怕疼怕死,可是非常怕血,怕污糟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