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去,恰袁大郎进来讨水喝。
两家三四十口,如果杜若是首脑,袁大郎便是顶梁柱,脏活儿累活儿抢在头里,进来时汗流浃背,一盅蜜水下肚,才向杜若拱拱手。
“穆娘子,”
他谨慎地称呼。
“照您画的图纸,大屋起了三十三间,头行五,次行七,第三行九,第四行又七,第五行又五,都是敞亮宽阔、两张高的阔大房间,梁柱全用一人合抱的好木料,十年八年绝不会垮,院墙两丈五尺,每隔三丈铸了高台,可容纳一人俯瞰四围,夹墙根底下砌的台阶、暗格,能储藏刀剑粮草,外人闯进来也找不着。”
他舔了舔嘴唇。
老实巴交的庄稼汉,说起购买和私藏武器的死罪,虽是躲在这么个旮旯窝儿里说,还是紧张的面色有些发白。
“……刀剑,我与弟弟们分散去几个州府搜罗,总共十七八长刀,十二把弓,四百多支箭。”
海桐道,“东西寻了来,咱们这帮人都不会用,只有大郎君、仆固娘子强些。可惜小郎君不在,不然……小郎君刀枪剑戟样样拿得起来,比小王爷还强。”
她故意提起思晦。
杜若放下茶碗,面孔生冷的不带一丝温度,目光从夫妇俩低垂的头顶扫过去,如同鬃毛做的刷子,硬邦邦刮过头皮。
“你老问我跟着阿布思由南到北,又由西往东,纵横三四千里,学了什么?”
平平淡淡一句话,却叫袁大郎莫名难受,他觑向海桐,见她也瑟缩起肩膀。
“就一件,万事靠自己,什么也别指望别人。”
杜若顿了顿。
“请大郎费心,就在树林前头平块地,由我大伯和大伯娘充做武术教习,男女老少但凡能动弹的,早晚练一个时辰防身的功夫。村里人要是眼热,请他们一道,就说咱们家有财帛,怕山里匪盗上门滋扰。”
到六月天气热起来,大伙儿搬进新居。
袁大郎腾出手,请村人帮忙整地施肥,二郎、三郎忙着修补房子上几处头先没想到的瑕疵。
杜桂堂在村口摆了个问诊的摊位,活儿却比谁都少,太阳一晒到摊子上,就支起一块白条幅,表示东主有事,请到大屋找人。
“二堂姐,你叫我看诊,是为了施恩于人吧?”
杜若倚在软榻上吃酸枣。
——自那年离了长安,无数精致的小食再吃不到,尤其她在军中,赶起路来,有肉有菜加白米饭,哪怕煮得稀烂如猪食,都能叫她胃口大开。
前年重回长安,海桐心疼她吃苦,竭尽全力搜罗供奉,把什么酥酪、葡萄、冰山、艾牢汁一径往她面前堆。
可是杜若却只要酸枣。
她勾起唇角笑话他,“终于想明白了?”
杜桂堂待说什么,就在这时只听遥遥一声。
“穆娘子——”
袁四娘飞跑进内堂,手把着杜若的椅背呼哧喘气。
“长安!起火了!”
杜若斜入云鬓的眉梢猝然一跳。
“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马尾村有个货郎,才要进城,便遇见几万人慌忙逃出,车马人都挤在一处,婴儿从车里跌出来也无人管。那货郎吓得屁滚尿流,不敢走大道,翻了好几道山岭,刚刚回来。”
好几个人闻声进来,听了这话,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畏惧的唏嘘。
袁大郎手里捏着根木棍,正在屋顶逐片瓦当翻找蝙蝠,海桐捧着一件宝蓝底色出炉银绣球纹的褙子,靠在墨书肩头颤声问。
“那宫里呢?”
“说是烧了,他从城外远远眺望,也不真切,不知道烧的是南内还是西内。”
太宗、高宗父子住的太极宫俗称西内,高宗与则天皇后住的大明宫是东内,圣人住的兴庆宫是南内。
“……咱们使人去看看?”
海桐战栗的目光挪到杜若身上。
马尾村距离长安最西边的金光门快两百里,又藏在山坳之中,即便长安真打起来,从马尾村也看不到烽火。
杜若重重靠向椅背,挥了挥手。
“不必了,四娘最警醒,叫四娘去大路上打听吧。”
“不成!流民多危险,她一个女孩子,我陪她!”杜桂堂急得直跺脚。
“也好。你先点算库房药品,从今日起,不是救命,不要给乡民用了。”
杜若的口气残酷得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苦日子要来了,大家勒紧裤腰带吧!”
作者有话要说: 踩得好,踩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