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叛军终于从蓬莱殿偏殿挖出一道暗门,急忙跑来表功。
安庆绪听了大喜,穿上靴子去瞧, 果见多宝格后头的墙壁向两边分开,露出一个深邃昏暗的长条走道, 尽头处隐约小门掩映, 另有乾坤。
安庆绪一抬下巴,身旁亲信刷地冲上去,另有人点燃火把为他照明。
但就在他伸手将要触碰到小门的那一刻,火把突然熄灭,他顿时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咯噔……黑暗中倏而响起一声极其细微的动静。
在场所有人同时头皮一炸,安庆绪失声吼道。
“是谁?快出来!”
那声音停了一瞬,很快再次响起, 刮刮擦擦,明显是一种脚步声。
——但不是人的脚步。
安庆绪的动作僵住了,那亲信抽出横刀格在胸前。
咯噔,咯噔。
缓慢而有节奏。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地看着那扇小门,独那亲信急于立功, 不退反进, 侧身贴墙牢牢守住门口,更举高横刀,作势要砍。
吱……嘎
门被从那头推开, 一道洁白的身影从门内缓缓踱出,身形既矮又宽厚沉重, 赫然是——
一头巨大的怪兽!
安庆绪登时愣住了。
那近在咫尺的亲信震惊得发不出声音,石头般僵立,费尽全力才没松开握刀的手。
被怪兽一比, 他既瘦小又孱弱,根本没有任何抗衡的可能。
“这是何物?”
安庆绪双拳捏得骨节噼啪作响,喘息着问左右。
无人答他。
怪兽形态与黄牛相似,可是比人还高,身躯又宽又壮,通身密密蓬松的白毛,足有一尺长,飘飘然颇有圣洁意味,头上一对犄角极其粗大,尾巴像只巨大的扫帚。最恐怖的是,它看起来温顺,瞪着铜铃样的牛眼缓缓望向士兵,可它喷出的鼻息,却吓得他咣当一声掉了刀。
看到叛军惊骇的反应,李玙满意的弯起了唇角。
牦牛是吐蕃土产,唐人至今尚未掌握畜牧、繁衍牦牛的技能,所以在大唐疆域内,唯有湟水县城偶可见到牦牛,而且多半是吐蕃人放牧走失的。这头白牦牛体积庞大,在吐蕃亦属罕见,乃是那年万县贸易会,由湟水县送来参展的。
李玙犹记当时韦坚一本正经向圣人介绍。
“数百年前,吐蕃赞普被大臣所害,王妃沦为牧马人,一日,她在山坡假寐,梦见雅拉香波山神化身白人与之缱绻,醒来即生下世间第一头白牦牛。湟水县地处偏僻,人口稀少,经济落后,原本苦恼于以何物参加贸易会,忽然一日,此牛自行越过国境,走进县衙,向县令屈膝低头,实乃天降祥瑞,保佑大唐挫败吐蕃野心,推行王者教化。”
圣人当即抚掌大乐,便命将它留在禁苑喂养。
安家父子镇守的范阳远在东北,居民对西南风土极为陌生,连安禄山都不认得牦牛,何况从未进京的安庆绪?
一定更是闻所未闻。
人对没见过的东西,天生就感到畏惧。
安庆绪面目煞白,冷汗涔涔,强壮的胸膛更是剧烈起伏,看得出在极力压抑梦魇般失控的反应,勉强向殿门横挪。
剩下十来个人重重喘息着,有刀的拔刀,有剑的拔剑,护他往门口退。
独方才那鲁莽的亲信首当其冲,一步都不敢动,浑身筛糠样抖,甚至在巨兽目光威慑下驯服地低了头,却忽然发现它脖子上挂着块拴红绳的陈旧令牌。
绳子太短,已经深深陷入蓬松的毛发。
亲信惊慌的脸色骤然间变成恍然大悟,回头疯狂大叫。
“金,金吾卫,真的是金吾卫!”
“啊……”
他似乎还在说话,但安庆绪什么都听不清,脑中眩晕之感越来越厉害。
“二殿下!”
安庆绪听见下属陡然拔高音量的惊呼,神智顿时陷入黑暗。
“——就是现在!”
在秦大、果儿等人压抑的惊呼中,李玙拔剑出鞘,一脚踹开薄木板隔断的夹壁,跳出密道,直直扑向安庆绪。
叛军还没来得及分辨来者何人,就眼睁睁看着安庆绪被狠狠刺了个对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