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禁苑, 野兽嘶声长吼,夹在风中,像变了调的乐器。
李玙等团团坐在低矮的厢房里, 有人贴着窗口小心向外张望,不想引起任何注意, 秦大正在低声汇报。
“……方才属下去殿下说的仓库翻看, 果然有烟花炮竹,硫黄、打火石。”
“好!牛羊也足够,马匹也足够!”
秦大倒,“可是并无甲胄,也没有药品。殿下伤势不轻,又在胸口,虽说刀锋被肋骨卡住没进去太深, 但毕竟口子大,天热易烂,就算用盐水冲洗过,也撑不过几天。”
提到方才冲洗伤口的剧痛,李玙心有余悸地摁了摁额头冷汗。
“无妨, 明日再说, 这排房子是从前太常音声人放乐器的库房,不起眼,咱们睡两个时辰, 后半夜出发!”
秦大还要多说,被果儿眼神制止, 于是大家划分值夜时段,各自蒙头睡去。
果儿溜回马厩抱来大捆稻草,尽力在被杂物架子隔开的狭小角落里, 铺出个舒服的床铺给李玙。
架子上堆满断了弦的琵琶,破了皮的鼓,七零八落的琴台……
出乎果儿意料的是,向来挑剔别扭的李玙丝毫不嫌弃稻草肮脏粗糙,就地一倒,就自在的躺下了。
果儿还在愣怔,李玙已忧虑地看着他的残腿摇头。
“难为你,明日还要跟我冲锋陷阵。”
自从说出社稷将亡的丧气话,李玙便不再以‘孤’自称,反与这班奴婢称兄道弟起来,果儿固执地摇头。
“有殿下真龙护体,奴婢就算手无缚鸡之力,也定然能刀剑无损。”
两人对视良久,直到秦大等鼾声阵阵,李玙才慢慢地哼笑了声,眼睛盯着果儿,从齿缝间挤出充满讽刺的反问。
“真龙?哼,真龙就不怕死啦……你带了吧?”
果儿的心重重一跳,很想进一番忠直之言,可是事到如今,所有的话仿佛都成了废话。
李玙嘴角溢出血丝,握成拳头的手指青筋凸起,甚至每喘一口气,都觉得胸腔被炙烤般的剧痛。
他从果儿迟疑的动作中看出他肯定是带了,但不肯让他使用。
强烈的冲动冲撞着李玙的手指和皮肤,让他又饥渴又愤怒,最后不得不闭上眼睛,沙哑地低吼。
“退下!”
果儿反而更靠近些。
“殿下……真的不行!”
李玙难受得挣红了眼,死命压着声调,生怕引来值夜人的注意,可是那滚烫炙热的喘息还是出卖了他。
“不行你就退下!莫非你就非得看着我,眼睁睁看着我,不像个人样?!”
“……”
在他猩红狂躁的眼神逼视下,果儿终于颤抖着后退,转身背对李玙。
身后,沉重的呼吸愈加炙热。
他碾压在稻草上轻微但窸窣地动静昭示着疼痛,甚至果儿可以猜到,他又像之前戒除沉水初期的症状一般,高烧冷汗交替,手脚抽搐,气门卡住,几天功夫就能瘦掉一圈。
果儿缩成一团,甚至微微低颤抖,感同身受于李玙的痛苦。
他不愿意承认,又不得不承认,李玙眼下作为,已经充分符合了他对良君明主的期待。
甚至于,即刻杀了李玙,于长安,于他自己,都并没有好处。
腐朽沉没的大船上,人和耗子争相逃命,唯有这一面旗帜愿意站出来抵抗叛军,舍身就义,毫不利己专门利人,有什么理由不帮他呢?
果儿深深吸气,解开背囊,掏出早被张良娣分装在琉璃瓶子里的半斤沉水,二十只晶莹的幽蓝细颈瓶子,卡在槽位刚刚好的木匣中。
那次张良娣从裴五手上总共买到十斤,但离开太子府时,果儿怕引起秦大注意,只敢带这些。
************
同一时刻,安庆绪正躺在大明宫宣政殿,柔软如云朵的床榻上连连叹气。
安禄山对则天秘宝垂涎已久,志在必得,更在大军发动时明言,谁找到秘宝便可官升三级。旁人不过将帅之职,升了还能再升,他安庆绪却已贵为大燕皇帝的次子,除了储位,还有什么值得争功夺利?
可那什么秘宝,哪是那么容易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