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龙头拐狠狠跺在金砖上。
李隆基闻所未闻,怒道,“你为何不早说?!”
李玙大拇指划过鼻翼抹掉泪水,仿佛内心最后一丝期望都被抽空了。
“上回如在殿上直说,怕影响群臣迎战决心。圣人,别说从前识人不明,单说潼关之战,如因守将妄出而失,该一死以谢天下的,就是您。”
“混账!”
李隆基被他戳穿心事,忍不住失声怒吼,可是李玙却毫无反应,那张轮廓深刻明晰的侧脸上,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感情都没有。
愤恨裹挟着李隆基冷笑起来。
“你以为朕死了,你就可以大展宏图了?!你休想!”
李隆基眼底通红,突然推开铃铛,以一种近乎于疯狂的情绪,大力旋转龙头拐上整块翠玉雕的龙头,猛地一拧一拉,竟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铃铛尖叫,“啊——圣人!”
哧!
李玙下意识低头去看。
锦缎裂开,胸前猩红的湿热蔓延,匕首整个没入胸膛,只剩下精雕细琢的翠玉龙头点缀在白衣上,仿佛一枚领扣。
“圣人本当留着儿子替您背锅……”
李玙惊讶,但毫无反抗之意,说着话,嘴角渐渐渗出一丝血迹。
“潼关既破,长安无险可守,君主断无久留之理,圣人既不舍得性命,不如快些,带上宗室重臣,逃命去吧!”
“你……?”
李隆基以为李玙隐忍多年,对他恨之入骨,只求尽早继位,却没想到他竟有舍身打算,顿时手里一松。
李玙闭上眼睛,手捂伤处,眼角眉梢带着认命去死的平静。
“您倘若信得过儿子,就留下些许兵马,让儿子为您断后。就算信不过,儿子也会竭力为您拖延时间。走罢,阿耶。”
李隆基还没来得及从这个亲切的称谓中品出儿子担忧关怀的滋味,更加没来得及引起愧疚之心,就听见李玙飞快地补上了一句硬邦邦的说明。
“臣绝不会让安禄山看见大唐皇帝仓皇奔命的狼狈身影。”
空气骤然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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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全身止不住地剧烈颤抖,用力闭眼又睁开,试图看清李玙此刻的神情,然而模糊的视线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聚焦。
他不甘心地紧紧抓住铃铛稳住心神。
在飞速旋转的视域中,李玙的眼神浮终于浮凸出来。
平静、凝滞,没有一丝波澜,更加没有任何仇恨怨怼,或者曾经有过,也已在对他的失望中散去了。
——李玙已经不屑于与他作对了。
这个发现粉碎了李隆基作为主君和父亲,在李玙面前长达四十年的凌驾之势。
李隆基胸膛起伏,半晌,绷紧的背部肌肉才渐渐放松下来。
日光穿透木窗,映出他浮肿的脸颊和被虚汗浸透的额发,也投在李玙劲悍结实的手肘上。
周遭一片静谧,夏初时分喧嚣的蝉鸣伴随着他沉沉的喘息回荡在室内。
就在这个时候,一连串匆忙的脚步由远及近。
砰地一声,木门被撞在墙壁上,杨钊心急火燎,一头栽进房里。
“圣人!哥舒翰投降了,还向全国发劝降书,叛军明日下午就到长安!”
“什么?!”
李隆基和李玙愕然双双回首!
饶是李玙刚刚说出长安无险可守,也没想到叛军竟然来的这么快,李隆基心中更是轰地掀起惊涛骇浪!可是李玙就戳在眼前,容不得他露出丝毫胆怯。
李隆基咬紧的后槽牙发出狰狞的格格声,急声再问。
“潼关兵马还剩多少?!”
杨钊心惊肉跳地看了眼李玙。
“……哥舒翰奉旨出关,带二十万大军从灵宝西原进攻叛军,不慎被诱进一条七十多里长的狭窄山道,遭无数滚木擂石冰雹般砸下。哥舒翰又令以毡车开路,可是叛军早预备了点燃的草车。大火烧起,我军死伤以外,还在浓雾中胡乱放箭,直到日落时□□用尽,都没伤到叛军分……”
“够了!”
李隆基听到奉旨出关四个字,怒火上涌,顾不得说话的是谁,抓着茶碗就往他脸上砸,怒喝道。